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芙兒,怕也是一腔春水東流。
隻是幸好,幸好她還小,應是不知何謂真正的喜歡,是以,縱是當真知曉顧風祈對她無意,她也不會太難過才是。
顧風祈臨走前,喂了鳳兮一枚丹藥,稱是可以稍稍緩解火荼藥效。
那藥丸飲下之後,正午時,鳳兮便當真可以下床走動了,隻是身子依舊有些疲軟無力,行走時,需得借住旁人的攙扶。
下午時,外麵突然有了陽光,那金色的光影在這冬日裡顯得格外的稀少而又珍貴。
大抵是這些日子臥床太久,憋得太甚,鳳兮終歸是拒了芙兒的勸說,想出門去走走。
見鳳兮態度堅決,芙兒焦急無奈,連聲再度勸說了好幾句,最後不得不妥協下來,扶著鳳兮出屋。
鳳兮今年,已快十六了。然而大抵是自小營養不調,瘦削單薄,此番也不過是比十二歲的芙兒稍稍高出了一頭。
但因著境遇不同,因著經過世俗與這世上的殘酷洗禮,鳳兮卻比芙兒成熟太多,太多。
是以,每次見著芙兒朝她嘰喳無憂的言語與大笑,鳳兮則是以成年之人的眼光觀她,能將她的心思全數猜透,但偶然間,她卻是心底微痛,連帶眸光都聚集起濃得化不開的羨慕。
她羨慕芙兒,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鳳兮並無童年,並不曾真心實意的笑過,所以,她羨慕芙兒能這般無憂無慮,甚至羨慕得心底發沉發痛,最後令她的眼睛都開始酸澀疼痛,忍不住想落出淚來。
出得屋子後,陽光落在身上,果真如意料中的那般暖和。
此際,不遠處卻突然揚來琴聲。
芙兒喜氣盈盈的高聲道:“三哥哥又在奏琴了。”說著,朝鳳兮建議道:“姑娘可要去聽我三哥哥奏琴?他雖是書呆子,除了天天看書寫字,但他奏出來的琴,也很好聽的。”
鳳兮本是無事,加之聽得那揚來琴聲著實委婉流暢,是以便答應了。
待行至不遠處那一小片竹林,鳳兮果真是望見了蘇衍。
今日,他一襲淡紫衣袍,兀自坐在林子裡那隻矮桌旁,手指微揚,琴聲四溢。
此情此景,此音此律,無疑是猶如一卷生動的墨畫,美得驚心。
鳳兮心底稍怔了一下,沒料到她竟能全數忽略掉蘇衍平淡的容貌,打從心底的認為他極美。
這時,芙兒笑嘻嘻的扶著鳳兮繼續靠近蘇衍,最後在他身後喚了聲:“三哥哥!”
蘇衍指尖一頓,扭頭過來,麵上一訝,忙拘謹站起,朝鳳兮道:“鳳姑娘今兒怎出來了?”
鳳兮眸色微動,正要言話,芙兒卻是搶先道:“鳳姑娘想出來走走,我說不過她,便扶著她出來了。”
說著,扶著鳳兮在蘇衍的琴桌前坐下,兀自伸手托腮,朝蘇衍道:“三哥哥快繼續彈,我要聽,要聽。”
蘇衍無奈,目光朝鳳兮落來。
鳳兮眸色微有動容,唇瓣上也漾起了一抹弧度,隻道:“方才便聞三公子的琴音甚好,此番過來,真想好生聽聽。”
蘇衍略微謙遜的道:“聞說鳳姑娘的琴藝了得,當日能在江南的海棠宴上一舉奪得魁首,在下琴技平平,著實不敢在鳳姑娘麵前賣弄。”
“三哥哥怎這般扭捏?姑娘都說要聽了,你難不成不想給我們彈了?”芙兒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扭捏?
蘇衍臉色青白一陣,迅速朝芙兒瞪了一眼,隨即見鳳兮也擺足架勢欲要聽琴,他有些無奈的坐了下來,朝鳳兮道:“在下獻醜了。”
嗓音一落,他指骨再度探上琴弦,稍稍一撥,霎時間,琴聲溢來,扣人心弦。
蘇衍的琴技是極好的,奏出來的韻律,也是令人心生怡然。
鳳兮心情終歸是好轉幾分,待蘇衍一曲終了,她繼續委婉言道,欲讓蘇衍再彈。
蘇衍微怔,見鳳兮中意他的琴聲,他平淡的麵上也溫和盈盈,隨即應了鳳兮的話,繼續彈奏。
一曲接著一曲,竹林裡琴音回蕩,聲聲入耳。
時辰過得久了,加之林子裡的風也有些盛,芙兒便起身離去,說是要拿些披風與糕點過來。
蘇衍並未受之影響,依舊彈奏,隨即,又待一曲終了時,他徹底頓住了指尖,抬眸朝鳳兮望來:“彈了這麼久,在下所會的琴譜,皆已奏了一遍。”
言下之意,便是沒有彆的曲子可以奏了。
鳳兮這才回神,唇瓣漾起一抹弧度,連帶眸中的神色都帶了幾許暖和:“三公子若是不介意,此番換鳳兮來彈。”
蘇衍當即眸露亮色,但又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忙斂住眸中的亮色,略微擔憂的道:“可鳳姑娘的身子……”
“無妨。鳳兮沒那麼嬌弱。”鳳兮淺笑。
說完,她便緩緩起身,蘇衍也適時起身,欲行至她方才坐過的地方坐下。
哪知鳳兮此際的身子驀地一軟,當即朝地上跌去,千鈞一發之際,蘇衍驚喚一聲,長手朝鳳兮一拉,不料力道過大,瞬間令鳳兮整個身子都撞入了他的懷裡。
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鳳兮本能的伸手朝他脖子上一勾,堪堪穩住身形。
待回過神來,正覺二人此際姿態親昵,她迅速抬眸朝蘇衍望了一眼,不料蘇衍正愕然的望著她,平淡乾淨的麵容已是薄紅一片。
鳳兮怔了一下,忙要慌張的將那隻勾在蘇衍脖子上的手收回,那哪知不遠處卻揚來一道低沉清冷的嗓音:“蘇莊主好雅興。”
鳳兮與蘇衍皆是一愣,雙雙循聲一望。
待瞧清來人,鳳兮隻覺瞳孔被那道雪白的身影刺得驚痛,未及回神,擁著她的蘇衍已是有禮的出了聲:“流暄公子?”
夜流暄。
鳳兮猝然間在心底默念出了這個名字,隨即瞳孔大縮,連帶身形都徹底緊繃,也忘了自己與蘇衍緊密貼合,姿態親昵。
她一直以為,自打那日與他分離,她便以為此生與他再無相見。
然而昨日顧風祈的話,卻讓她心底再生波瀾。
她本知曉了她還是逃不過,知曉她還是會與他見麵,她也妥協的認命了。
然而,此番乍然間再看到了他那張驚心動魄的臉,再瞧見他那清冷如刀的眸,即便她早有準備,但此際的心,竟依舊如以往那般,冰涼交加,似是四肢百骸都是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