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風仿佛盛了不少,乍然間竟是涼得刺骨。
鳳兮僅是望著夜流暄,雖心底雲湧冷顫,但麵上之色近乎於平靜,冷漠。
比起鳳兮的冷漠,夜流暄倒是顯得更為淡定,他並未朝鳳兮投來一眼,一雙如刀的目光靜靜落在蘇衍麵上,然而也僅是刹那,他眸中的刀色全數不見,轉而換為了一方漫不經心的笑,無波無瀾。
蘇衍這才回神,眼見著夜流暄麵上的笑容淡然無波,他越發的覺得尷尬。
他乾咳一聲,忙將鳳兮稍稍推離他的懷,隨即略微關切的扶著鳳兮,哪知鳳兮神色一顫,竟是突然伸手朝他探來,抓住了他的衣角。
蘇衍一愕,朝鳳兮低低一喚:“鳳姑娘?”
鳳兮低垂著頭,心緒壓抑得極好,隻嘶啞著嗓音平靜道:“鳳兮身子不適,蘇公子可否帶鳳兮回屋休息?”
“這……”蘇衍眸色越發的愣然,待目光朝不遠處靜立不動的夜流暄望了一眼,他泛起猶豫來。
見他為難,鳳兮心底了然。
是了,這蘇衍費了這麼大的勁兒等來夜流暄,此際又怎會為了她而怠慢夜流暄。
再者,其實,她也本不願麻煩蘇衍,更不願將他牽扯進來,以致惹怒夜流暄,隻是她身子著實虛弱,加之芙兒又未歸來,若要僅靠著她的兩腿離開,她無疑是走不到幾步便會摔倒在地的。
“沒想到癡迷書籍的蘇莊主,竟也會惜取女人!”這時,不遠處的夜流暄漫不經心的出了聲,他嗓音依舊清冷如常,不帶半分情緒。
蘇衍無奈的解釋道:“在下與鳳姑娘相識一場,關心她也是應該。”
“不過是相識一場,便能如此體貼,究竟是蘇公子對她太過悉心,還是她楚楚可憐的……勾引了蘇莊主?”夜流暄嗓音一挑,清冷的嗓音無波無瀾,依舊淡漠如風,給人一種過眼雲煙之感。
然而,蘇衍卻稍稍變了臉色,鳳兮也已是抬眸觀他,心底越發的冷硬如石。
勾引?
早知夜流暄不會良善待她,隻是她未料到,此番再見,她竟由卑賤之人變為了勾引蘇衍的下作女人。她跟在夜流暄身邊這麼久,她是何心性,他無疑是一清二楚,但他如今卻這般重傷她,著實是令她心頭再生波瀾。
果然,夜流暄不會顧及她的感受,僅是在用卑賤的目光看她,以前是這樣,如今,亦然。
“流暄公子這話倒是有些過了。鳳姑娘好歹也是流暄公子身邊的人,流暄公子又因何這般說她?”大抵是見鳳兮臉色不對,蘇衍也忍不住朝夜流暄出了聲。
他嗓音婉轉,然而其中卻隱隱透著幾許斥責之意。
這廂的夜流暄倒是未惱,一張精致如華的麵容越發的清俊。他目光依舊靜靜的凝在蘇衍麵上,薄薄的唇瓣再度勾唇一抹淡到極致的弧度:“她不過是端王休棄的殘花敗柳,如今,也不過是我身邊可丟可棄的婢女!怎麼,蘇莊主這是要維護她?”
鳳兮眸色再度一顫。
蘇衍似是有些怒了,扶著鳳兮的手也稍稍用了力。
“鳳姑娘本性良善,乃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流暄公子又何必這般說她?另外,流暄公子此番上山後便匆匆來尋鳳姑娘,想必定是心係於她,既是如此,流暄公子又如何要違背自己的心思而對鳳姑娘出言中傷?”蘇衍忍不住再度出聲,書生般文雅的嗓音卻透露出幾許看透與了然。
夜流暄雲淡風輕的麵色終於是有了半分冷冽,連著淡笑的眸子裡也滑過一許一閃而逝的深邃。
“你說我心係她?”夜流暄默了片刻,慢騰騰的出了聲,那微挑的嗓音含滿了毫不掩飾的嗤諷,那兩道落在蘇衍麵上的目光,也如看傻子一般,毫無收斂。
大抵是他的態度太過諷刺與冷然,蘇衍這回卻是猶豫了,未再回話。
鳳兮於心底暗暗冷笑,微白的麵上也滑出了幾許漠然。
夜流暄怎會心係她?縱是他此際尋來這裡,怕也不是來找她,而是來找蘇衍談事的吧!
隻可惜蘇衍並非什麼狠角色,心思也無夜流暄深沉,是以出口的話,也著實未有太多的考量,僅是言中了表麵,而非事實。
暗歎一口氣,鳳兮斂住神色,朝蘇衍嘶啞低道:“想必蘇公子與夜公子有事要談,鳳兮便不打擾了,告辭。”
她並不想讓蘇衍牽扯進她與夜流暄的事裡,她,的確是不想連累蘇衍。
不得不說,在這世上,除了伏溪,蘇衍算是另外一個令她感覺到平等,感到平和的人了。
“鳳姑娘,你的身子……”蘇衍眉頭一皺,當即想反對,奈何後話未出,鳳兮已是掙開了他的手,有些艱難的緩步往前。
他的目光靜靜凝在鳳兮僵直的背影,麵上滑過幾許不忍,唇瓣動了幾次,但那句親自送她的話終歸是噎在了喉嚨,未曾道出。
無論如何,麵前這女子都是夜流暄身邊的人,與夜流暄有莫大的關聯,他蘇衍一個外人,即便再關心她,也著實不好在夜流暄麵前插嘴。
周圍氣氛似乎突然靜了,隻有風聲簌簌,竹枝搖曳。
鳳兮臉色平淡至極,足下步子雖踉蹌,但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踩穩,雖然行得艱難,但終歸是不曾跌倒。
待靠近夜流暄時,無形當中,她明顯察覺到了寒意,即便夜流暄淡然靜立,即便他未朝她投來一眼,她依舊覺得壓抑。
她垂著眸,不曾望他,待終於經過他的身邊後,她也隱隱鬆了口氣,然而也在這刹那間,她的手卻是被一雙薄涼的手握住了。
突來的觸碰,令鳳兮的手本能一顫,隨即欲要掙紮,哪知夜流暄已是一個用力,全然將她拉入了懷裡。
淡淡的蘭香襲來,這回似是比以往更甚,隻是他懷中的涼薄溫度卻是一成不變,令人無端端的覺得清冷而又疏離。
他攬著她的力道有些大,渾然不讓她掙脫,鳳兮身上的骨頭都被他勒得疼,心底壓抑著的冷意也霎時傾瀉,令她忍不住怒了一聲:“放開!”
此話一落,夜流暄並無動作,攬在她身上的手分毫不鬆。
大抵是當真氣極,鳳兮再度開始在他懷裡掙紮,雙手成拳努力的砸在他的胸口,使得一旁的蘇衍驚愕出聲:“鳳姑娘,不可!”
他的話震驚而又著急,語氣中還含著濃鬱的擔憂。
鳳兮聽後卻是暗自冷笑,砸在夜流暄胸口的手也越發的用力。
那蘇衍應是在擔憂她吧?是了,這夜流暄一向不可一世,想必這世上對他不敬之人,早已見了閻羅吧?但即便如此,但她鳳兮仍是敢揍他!
反正落入這夜流暄手裡,每回都討不到好處,既然如此,她還不如揍他幾拳,到時候縱然是被他打死,她也能想得通。
僅是片刻,夜流暄便迅速握住了她的手腕,那涼薄的手指一點一點的縮緊,仿佛要捏碎她的骨頭。
一旁的蘇衍也急忙過來,立在夜流暄身邊勸道:“鳳姑娘並非有意對流暄公子不敬,還望流暄公子看在鳳姑娘身子弱的份上,繞她一回!”
夜流暄清冷的目光朝鳳兮掃了一眼,隨即又朝蘇衍望去:“你以為你能幫他求情?”
“蘇衍自知無資格在流暄公子麵前為鳳姑娘求情!隻是,隻是鳳姑娘身子的確太弱,還望流暄公子體恤鳳姑娘。”蘇衍道。
夜流暄並未及時言語,捏住鳳兮的力道也分毫不鬆。
周圍氣氛頓時格外的壓抑,令人無端端的心生緊然,連帶周圍的冷風都染了幾許詭秘與淒淒。
此際的鳳兮,已是疼得滿麵蒼白,扭頭時,見蘇衍滿麵擔憂,她強忍疼痛,朝蘇衍勉強笑道:“蘇公子無須為鳳兮擔憂。這些痛,鳳兮早已習慣。”
蘇衍眉頭一皺,轉眸朝鳳兮靜靜的望來,連帶眸中都深邃盈盈,浮出幾絲不曾掩飾的憐惜。
見狀,鳳兮唇瓣上勉強的笑容稍稍深了半許,而夜流暄此際竟也突然鬆了她的手腕,待她本能的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時,他卻清冷如常的朝蘇衍出了聲:“蘇莊主若是有空為了一個女人而向我求情,還不如召集你秋水莊之人好生商量對策,也好給我些滿意的條件。今夜,我必來找蘇莊主談話,既是合作,總得列出一些約定,免得蘇莊主反悔才是。”
蘇衍眸光朝夜流暄落來,神色不明:“秋水莊曆來言而有信,答應流暄公子的話,縱然未有憑證,在下也會守諾。”
“你該是知曉,我不信你們這些人。”夜流暄清冷道。
蘇衍眉頭一皺,欲言又止,最後卻是沉默片刻,才道:“既是流暄公子懷疑,我自會擬定條約,定讓流暄公子滿意。隻是,我拿出誠意,明日的武林大會上,流暄公子也定要兌現承諾。”
夜流暄眸色微深,漫不經心的道:“要我兌現承諾也不難,隻是得看今夜蘇莊主給出的條件是否當真帶有誠意了。你該知曉,這武林的半壁江山,委實少了點,若我夜流暄要坐擁武林,自能伸手親自來取,又何須與你秋水莊合作。”
嗓音一落,眼見著蘇衍的麵上露出了幾分震驚與凝重,夜流暄似是略微滿意,墨黑的眸子裡也滑出幾許嗤諷與傲然,隨即也不待蘇衍作答,攬著鳳兮便轉身離去。
“果真是虎狼啊!”眼見夜流暄走遠,蘇衍靜立在原地,目光直直落在夜流暄離去的方向,文雅的麵容透著幾許複雜與擔憂。
正當這時,不遠處卻響來一道輕笑:“正是因為他乃虎狼,才可震住武林那幫子人,讓你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呢!”
蘇衍眸色微變,循聲一望,便見竹林深處的一抹翠竹上躍下一人來。
那人一身明藍,墨發輕揚,清俊的麵容如玉,隻是眸子裡正含著幾許不曾掩飾的哂笑,給人一種不太正經之感。
“風祈兄怎在這裡?”蘇衍轉身過來,那顧風祈問。
顧風祈並未立即回答,足下的步子慢悠悠的朝蘇衍靠近,待行至他麵前,才道:“夜流暄剛要到這華山之巔時,我便來這林子裡等候了。嗬,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小子當真奔這裡來了。”
蘇衍眸色微動,書生意氣的麵上透出了幾許了然:“流暄公子到這竹林,應是來尋鳳姑娘的吧?”
他慢悠悠的在琴桌前坐下:“是,也不是!那人對彆人陰狠,對他自己,也是如此呢!縱然心有所係,但這一旦與他的利益與目的衝突,亦或是背叛他,他也是會狠心毀了的呢!”
說著,眸色有過刹那的悠遠:“那人曆來孤寒,不可一世,沒人能夠阻擋他什麼,更沒人能夠真正走入他心裡。即便有上心的,也不過隻是上心罷了。我以前也以為他即便陰狠,但對鳳姑娘終歸有幾分良心,但我今早才覺,是我料錯了。”
“風祈兄可是發現了什麼?”蘇衍眉頭一皺,也坐在了琴桌邊,低問。
顧風祈沉默片刻,隨即笑了笑:“我今早又為鳳姑娘把了脈,還送了她一枚丹藥,雖說那丹藥可稍稍減輕她體內‘火荼’這種假死藥的病症,但實際上,那枚丹藥卻是在控蠱。”
說著,見蘇衍麵露驚疑,他又道:“夜流暄為了控製鳳姑娘,在她身上種了蠱。那蠱毒在鳳姑娘體內已由來已久,若我推算得不錯,應是在鳳姑娘嫁入端王府前,他便在鳳姑娘身上種下了。我倒是沒料到,控製人的蠱毒千百種,他卻偏偏用了一種最為極端的,看來那夜流暄,當真是沒想過讓鳳姑娘當真活命呢。”
蘇衍麵上頓時震驚一片,連帶眸色都搖曳不定,所有的情緒交織,令他一時半會兒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顧風祈略微詫異的瞅他一眼,挑著嗓音道:“怎麼,為那鳳姑娘擔心了?”
說著,眉頭一皺,又忍不住補了句:“你小子最好是莫要對她動了什麼不該動的心思!她這輩子,定不會屬於你,你還是莫要癡心妄想了!”
“怎會是癡心妄想!我能感覺到的,鳳姑娘與我在一起,是開心的。”蘇衍默了片刻,才道。
顧風祈怔了一下,道:“是又如何?你能護得了她?”
蘇衍眸色一沉,頓時沒了後話。
顧風祈瞅他一眼,歎了口氣:“鳳姑娘孤星帶煞,你若接近她,會遭殃的!”
“風祈兄何時也開始胡言了?”
“我師從長白山道觀的觀主,你若不信,要不我為你與鳳姑娘卜上一卦,看你與鳳姑娘究竟有無緣分?”
蘇衍眸中有過刹那的搖曳,唇瓣動了動,但終歸是搖了搖頭:“不必了。”
顧風祈靜靜打量他一眼,歎了口氣:“蘇衍,鳳姑娘命途特彆,一旦撐過劫難,無疑是涅槃重生,日後定是貴不堪言,極儘顯赫。”
說著,見蘇衍眸色震顫,他嗓音中的歎然之意深了一許:“我一直希望這天下四國安定,百姓安康。我雖為大昭皇子,卻沒本事平息四國危機,然而在這亂世之中,我不呆在昭國的西桓都城,不呆在我的藥王穀,反而是冒險來這南嶽獨尋鳳姑娘,你可知這是為何?”
蘇衍未答,眸色越發的深沉震顫。
顧風祈默了片刻,才悠遠道:“因為我占卜過多次,那鳳姑娘,天生鳳命,此番落難,不過是未曾涅槃,隻要待她曆劫之後涅槃重生,日後命途定是逆轉。到時候,這天下,怕也要因她一人而亡,亦或是,因她一人而安。”
說著,見蘇衍神色極為雲湧複雜,顧風祈歎息一聲,伸手拍拍他的肩,道:“我是看在你一向與我交好,才不願讓你深陷其中,最後無可自拔。那鳳姑娘,著實與你無緣,你若真心係於她,遠遠看著她便好。”
話剛到這兒,他突然停了片刻,又道:“蘇衍,你是爭不過他們的。更承受不起鳳姑娘的命格,還不如在你僅是對鳳姑娘心存好感時,早些看開。”
蘇衍神色雲湧,心底更是波動難平,他稍稍垂了眸,再無言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