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三。
冷風簌簌,天寒地凍。
南嶽朝堂風雲變幻,太子一黨壯大,端王勢力全數被拔除。同日,宮中皇帝病痛加重,於夜裡三更,薨。
喪鐘哀鳴,禁宮伏傷。宮女淒淒,妃嬪斷腸而泣。
偌大深宮一夜素鎬,廊腰縵回細纏白綾,加之地麵與房簷白雪堆積,素白淒淒之意難掩。
冬月二十四,南嶽早朝之上,攝政王夜流暄親自宣讀先皇遺詔,傳皇位於宮中太子。
天下頓時易主,朝堂上以左丞為首的三閣元老紛紛上書退隱,準。
南嶽之國,攝政王獨大,無人出其左右,滿堂朝臣雖為新皇黨,但他們心中元首,實為攝政王。
冬月二十六,宜出殯。
先皇下葬,儀仗轟烈,活葬妃嬪數百。
冬月二十七,白雪壓枝,天地銀裝素裹,南嶽東麵及北麵傳來雪患,房屋倒塌,死傷無數。
患情上報,因新皇著手甄選秀女,無暇顧及,此事交由攝政王,後被不了了之。
冬月二十九,宮中新晉五十妃嬪,個個豐滿圓潤,姿態柔怡。
宮中當日便喧歌曼舞,靡靡奢華,醉倒一片。
次日。
寒風凜冽,冷意浮動。雪花簌簌而來,壓斷了不少細細枝椏。
天地間銀裝素裹,天寒地凍。
那深宮之中,禦花園涼亭內,紗幔紛紛,飛雪搖曳中,一抹雪白頎長修條的身影斜靠在長椅,姿態安穩隨意。
那人墨發微垂,眸眼微合,隻見他側顏精致無邊,宛如九天謫仙,清雅飄渺之氣難掩。
他皓白細長的指尖攜有一隻玉簪,正漫不經心的把玩,那玉簪簪頭鳳凰栩栩,似幻似真。
正這時,一抹明黃身影速步而來,身後宮女太監齊齊小跑跟隨,大抵是穿得厚實,一長串宮女太監跑步起來委實勉強,身形踉蹌。
那明黃身影一入得亭內,待見他頭頂發冠微歪,青絲微亂,那身明黃且處處龍紋的袍子已是褶皺不堪,微失龍顏。
“攝政王怎在這裡等候?”他當即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目光朝那斜靠在長椅上的人一望,嗓音雖有幾許霸氣,但更多的則是隱忍與試探。
長椅上那雪白身影終歸是慢騰騰的坐端,指尖的玉簪也被他漫不經心的收回了寬袖。
他目光朝對麵的明黃身影望來,精致如玉的容顏不曾存有半分恭敬,連帶出聲的嗓音都清冷隨意:“這裡風光甚好,便在此等候了。”
“這裡風光是好,但也極冷。攝政王衣著單薄,還望體恤己身。另外,朕早已允許攝政王每次入宮,皆可在禦書房候朕,亦或是在昭陽殿飲茶,那些地方皆設火爐,倒是比這亭內暖和不少。”
“皇上體恤臣,臣甚為感激。隻是外麵皆傳微臣欺君霸主,乃朝堂佞臣,若是每次入宮再在禦書房或昭陽殿安穩等候,怕是又要遭天下之人白眼。”
皇帝眸色一深,麵上頓有怒意:“外麵竟敢這般傳言攝政王?當真是一群好事之徒!攝政王放心,朕等會兒便下旨著人嚴查,那些膽敢誣陷攝政王者,通通處死,如何?”
白衣人的麵上不曾有絲毫動容,連帶目光都平靜如水,淡如冷風,令人覺察不出任何情緒。
他目光靜靜落在皇帝身上,打量兩眼,隻清冷出聲:“多謝皇上這般維護微臣。隻是,皇上剛即位不久,還是先施行仁政,莫要大興殺伐為好。”
皇帝似是怔了一下,“攝政王所言甚是,朕記下了。”
白衣人點頭,隨即漫不經心的轉了話題:“今日微臣入宮,是想請皇上準微臣一個請求。”
“攝政王請說。”
“想必皇上也知,前些日子東臨之國大亂,待叛軍被平息,東臨之帝也退了位。如今東臨繼位者,已是東臨的君墨皇子,封號為胤。東臨與我南嶽一向交好,如今君墨皇子新君登位,我南嶽,自該朝賀。”
“攝政王之意是?”皇帝眸色微動,直盯著白衣男子,雖麵色無異,但眸底深處已是生了波瀾。
“微臣願出使東臨,代我南嶽恭賀東臨新君,望皇上準允。”白衣人淡道,嗓音依舊無溫無波,但卻隱隱給人一種莫名的壓抑與威脅。
皇帝神色驟然雲湧,隨即皺了眉,默了片刻,謙遜道:“我南嶽也國體不穩,攝政王怎能在朕初登大寶便要離開南嶽?朕也乃新帝,帝位不穩,若是攝政王離開,這朝堂之上,怕是無人再主持大局。”
“君為君,臣為臣。皇上雖重用微臣,但微臣也不可在朝廷之上主持大局,威風八麵。正巧趁我出使東臨,皇上好生坐朝,發號施令,興許幾日後,這滿堂朝臣,皆會對皇上更為臣服。”白衣男子漫不經心的道,嗓音依舊清冷。
皇帝眸色再度變了幾許,默了片刻,終歸是未再拒絕,隻道:“既然攝政王有意出使東臨,朕自然應允。隻是前往東臨路途遙遠,朕派五千精兵護送攝政王,待攝政王歸來,朕再為攝政王接風洗塵。”
白衣男子並未立即言話,深黑的目光在皇帝麵上稍稍流轉。
皇帝眸色有過刹那的搖曳,但僅是片刻,他按捺神色的道:“看來是朕疏忽了。攝政王曆來喜靜,更不喜招搖,想必五千精兵跟隨,定讓攝政王不適。朕這便收回……”
“不必了。多謝皇上。”未待皇帝言完,白衣男子已出聲打斷,嗓音清冷中透著幾許毫不掩飾的疏離,可謂是不帶分毫的恭敬。
皇帝臉上稍有變色。
正這時,白衣男子已是慢騰騰的起身而立,再度朝皇帝道:“此番出使東臨,是該光明正大的去,這儀仗,自然得宏偉一點。皇上考慮周到,以五千精兵相送,微臣甚感滿意。既是皇上已應了這事,微臣便出宮去了,在微臣離開南嶽這段時間,還望皇上安分坐朝,莫要動些……不該動的心思。”
這話一落,未待皇帝反應,白衣男子已是轉了身,緩然朝亭外行去。
冷風掀著他單薄的白衣,揚著他墨黑的青絲,加之雪花簌簌,襯得他俊如天神,美得驚心。
隻是他身材單薄瘦削,在白雪間行走,亦如天地一人,無端端的勾露出了幾許孤寂。
皇帝的目光一直鎖著那雪白的身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眼簾深處,霎時,他麵色驟然一沉,方才還平和的目光頓時漫出了殺氣。
“皇上,那攝政王委實太無禮。”這時,身側傳來一道略微尖細的嗓音,透著幾分阿諛般的怒意,但他說出的話,卻是深入皇帝的心。
皇帝回神過來,目光朝身側那名出聲的太監望去,隻道:“劉全,攝政王的確無禮,甚至於,他從未將朕放於眼裡呢!”
不得不說,若沒有夜流暄,他又如何爭得過他那皇弟軒轅宸。想來這皇位,也算是夜流暄親自將他送上。
隻可惜,他與夜流暄雖有君臣之彆,但那夜流暄,無疑是朝臣之首,儼然是這南嶽之國的暗帝,而他這光明正大的皇帝,卻成了擺設,成了傀儡,縱是批閱過的奏折,朝堂上那些狗奴才們也要將奏折再呈給夜流暄看,待夜流暄無異意,才可施行。
如此一來,夜流暄委實一手遮天了,若是不除,他這儡帝,怕是永無翻身之日。
“攝政王太放肆!皇上,不如趁攝政王離開,好生整頓朝堂,將攝政王一黨全數替換?”這時,恭敬立在皇帝身側的劉全低低的道了一句。
他多年前便是自家這主子身邊的宦臣了,如今,也乃這禁宮城內的大內總管。
自家這主子還是太子時,便處處受端王壓製,如今好不容易登上帝位,卻是受攝政王限製。如此一來,他自是知曉自家主子心中憋屈,是以便想趁此機會獻獻計。
這廂的皇帝倒是眸色一深,最後低沉沉的道:“朝中之人,大多已是攝政王爪牙。縱然他們不是真正順從攝政王,但攝政王手中有他們的把柄,逼得他們不得不效忠。如此一來,若是真要給朝堂換血,無疑是得換掉三分之二的大臣,是以,此舉委實浩大,牽連太多,難以行通。”
太監劉全怔了一下,小眼一蹙,默了片刻,沒再吱聲。
彼時,亭外的風雪更大,周圍一些覆滿白雪的樹枝承受不住,已是枝斷雪毀。
正這時,皇帝目光朝亭外的飛雪望了幾眼,低沉的嗓音隱隱透了繼續冷意與殺氣:“攝政王在朝中隻手遮天,若不除他,朝堂並無朕的立足之地,是以此番攝政王離京,務必得用些手段了。”
“皇上之意是?”劉全細聲問了一句。
皇帝沉默片刻,驀地,他薄薄的唇瓣上微微勾出了一抹詭弧:“冬日風雪太大,加之亂城賊子亦或是攝政王的仇家多,如此一來,攝政王若是在路途上出事,亦或是丟了性命,朝中一黨,無疑是群龍無首,到時候,朕這天子,自是有法子再治他們,然後再大統我南嶽王朝。”
劉全眸色雲湧,最後尖嘴咧出一抹討好的笑弧:“皇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