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似是不曾體會到她的話中之意一般,朝她儒雅而笑:“我扶你坐起來。”
鳳兮眼角又是一抽,不及反應,他已是極為自然的將她扶著做了起來,並幫她盤好腿,隨即慢騰騰的迎上她冷沉沉的目光,儒雅而笑:“行了。”
鳳兮心底一惱,頓時氣急,隻道這廝竟是越發的臉厚,越發的小人了。
不得不說,天下四傑之中,夜流暄與小端王皆冷硬無情,但終歸不若這人這般笑裡藏刀,暗中給人使太多軟釘子,而那東臨墨池,更是一個冷人,僅是眼神便能震懾住旁人,這顧風祈卻是不冷,反而是言笑晏晏,不慌不忙,儒雅平和,委實是令人覺得溫潤無害,隻可惜呢,比起那三個人來,這顧風祈無疑是披著良善的皮,行著狐狸虎狼之事。
果然呐,這人能與夜流暄那些人齊名,委實是陰柔腹黑的。
一路顛簸往前,鳳兮身側已是無書無琴,隻得練習內力。
夜裡之際,馬車停在荒野,車外賊人笑聲伏伏,粗獷之聲不絕於耳,聽那陣狀,倒是能確定外麵定是不少於十人。
晚膳時,鳳兮與顧風祈‘恰到好處’的醒來,被灌了一些清粥後,一名身材厚實的粗獷男人又對著他們點燃了一根安息香,鳳兮與顧風祈暗暗對視一眼,二人雙雙‘恰到好處’的暈厥過去。
待那粗獷男人放心的放下車簾離去,外麵粗獷男人們的笑聲依舊不曾消停,行酒令也是格外的大聲,笑聲與吵鬨聲一片,興致委實太高。
車內,鳳兮微微掀開了眸子,而她身側的顧風祈則是慢悠悠的靠近鳳兮身側。
片刻,不知他從哪裡掏出了一枚稍稍發光的玉佩,雖不至於將車內照亮,但卻能稍稍映亮鳳兮與他的臉。
鳳兮轉動眼珠子盯他,他則是迎上鳳兮的目光,毫不掩飾的低低嘲笑:“清嫻倒是會做戲,你方才那暈厥姿態,委實是裝得太像。”
鳳兮眼角一挑,平靜的淡漠出聲:“連身上的繩子都是胡亂而綁,連個結頭都無,你能將身子裝作被繩子緊緊素服一般的僵硬而躺,這偽裝功夫,更是一流。”
他似是有些高興:“清嫻這是在誇我?”
鳳兮眸色一深,靜默不言。
他又道:“明日黃昏,應能入得西桓都城了。到時候,待脫離這些人後,你隨我入宮。”
鳳兮眉頭一皺,心底漣漪浮動。
一直以來,她都不想入宮,即便默認為他阻了他那表妹瀾怡郡主,但對於那深宮,她著實是極為排斥的。
“你貴為大昭唯一的皇子,在宮外沒有府宅?”鳳兮默了片刻,轉移了話題。
他坦然而道,嗓音平和溫潤,“在下未曾封王,自是隻能住在宮中。不過,在下知清嫻不喜深宮,但不得不說,你如今與我同路,昭國太師,也將你視為了我身邊之人,你以為你一人在宮外,能有命活?”
果真是條賊船。
鳳兮如是暗忖,臉色一變。
他又漫不經心的道:“再者,算算這日子,那軒轅宸怕是要追來西桓了呢,清嫻若是不想與那故人相見,自是得入宮藏著才是。”
“你是說南嶽端王會追來西桓?”鳳兮眸色一深,目光緊鎖著他。
他淡笑一聲,隻道:“那夜為他診治時,在下稍稍將你的事說漏了點嘴,差點讓他在床上詐屍。我雖藥翻了他,但若他醒來,第一件事,自是來這西桓都城。”
鳳兮沉默片刻:“是你故意說漏嘴的?”
他無辜歎息:“在下是這樣的人?”
鳳兮心底微微發緊,未答,再度沉默了下來。
“怎不說話了?”良久,顧風祈才低低的問。
鳳兮嗓音也淡了下來,毫無溫度,然而語氣卻透著幾許冷冽與篤定:“端王如今乃南嶽通緝的罪犯,你將他引來大昭,這目的,定是不簡單吧?”
他並未反駁,隻若有無意的道:“軒轅宸不可小覷,縱然此番落魄,也不過是虎落平陽,一旦得勢,自然東山再起。他此番來這西桓都城,一半是在下所引,另一半,又何嘗不是他心有謀略,自己想來?”
鳳兮心底複雜橫生。
是了,像小端王那樣的人,又豈會任由自己一敗塗地?他來這西桓,無疑是想與大昭結盟,以圖東山再起,抗擊南嶽的新帝與夜流暄吧?
一想到這兒,鳳兮心底漫出幾許冷意。
群雄角逐,爭來鬥去!小端王夜流暄等人皆不是吃素的,這兩頭虎狼開戰,自是壯烈精彩,隻不過如此一來,委實是可憐了天下百姓。
不得不說,那兩人,皆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這天下百姓在他們眼裡,又算得了什麼?
“清嫻怎又不說話了?”耳側再度揚來顧風祈的嗓音。
他此際似是極為閒暇,心情似乎也是極好,連耐性,也是一等一的佳。
然而鳳兮卻覺得心底冷意浮生,清清淡淡的麵容也浮出了幾許沉雜。
她再度沉默片刻,才道:“端王若來西桓,應是想與西桓結盟的。到時候,你可要從中作梗,令端王在西桓受挫,難以東山再起?”
“你是想我挫敗他,還是不想呢?”他並未正麵回答,反而將這個問題反拋給了鳳兮。
鳳兮沉默片刻,淡道:“想。”
他輕笑一聲,意味深長的低問:“你與端王軒轅宸好歹也夫妻一場,你便這般想看著他挫敗?你想打壓住端王,可是因心裡存著夜流暄那小子,不願端王與他對抗?”
鳳兮冷笑:“我對夜流暄的心思如何,你豈會不知?打壓端王,不過是不願看到戰火烽煙罷了。”
“你此際便心善,未免太早了。有些事,不是你現在能控製的,就如此番軒轅宸來這西桓都城,定能借到我大昭的十萬兵馬。”他歎息一聲。
鳳兮心下一驚:“十萬?”
他低低應聲:“是啊,十萬。我那父皇,野心也不小呢,嗬。此番軒轅宸送上門來,他自是會好生利用他這把利劍,待軒轅宸收複了南嶽,到時候南嶽與大昭結盟,定能抨擊東臨與那剩餘一國。隻不過,這天下之事,又豈如他們想的那般簡單,就連我,也隻是算得到你能影響這天下四國最後的結局,但卻算不到究竟是誰輸誰贏,更算不到這天下四國的結局究竟是何呢。”
“你本是不喜朝廷政事,崇尚自由,但我卻覺你比朝堂之上的臣子還要心憂朝政,心憂天下。”鳳兮默了片刻,才道,說著,嗓音越發低沉:“隻不過,這天下之事,終有定數。每個人,也有每個人的命運,你又何須去關心那麼多。縱然你算得道結局,難不成你還能逆了天命不成?”
“清嫻也會信那所謂的天命?”他低低一笑,情緒似乎未受鳳兮的話影響。
“我自是信。”
“我也曾說過,清嫻命途特殊,怕是真逆得了天命,亦或是你天命本就不凡,日後定能大紅大紫,亦或是成為天下之人皆要俯仰之人呢。”
鳳兮冷漠淡道:“你又要與我說你的占卜之言?”
他似是怔了一下,笑笑:“常人若要得我一卦,非得求上個三月半載,怎我主動為你卜卦,你這女人卻次次都要對我的占卜之術懷疑呢?”
鳳兮不言。
他歎了口氣,又道:“你竟是又不說話了。得,不管你信是不信,日後發生之事,定讓你不得不信。另外,入得西桓皇宮,我會繼續教你毒術與醫術,也會讓你日日練習音攻,到時候,你要脫胎換骨,最多十日。”
說著,嗓音稍稍一頓,見鳳兮無聲無息,他又道:“不過,我這般幫你,作為回報,你自然也得幫我。若我那表妹瀾怡來纏我,亦或是我父皇母後為我招攬桃枝,便有勞清嫻為我擋去了。”
“我要如何為你擋?”鳳兮眉頭一皺,嗓音一冷。
他儒雅而笑,嗓音平和溫潤,亦如幽穀清風,甚是好聽:“這便得由你自己想了。”
“那你便都娶了那些桃枝吧!想必你的寢宮極大,加之你身份又尊貴,娶些女人,也算是襯了你的身份。”鳳兮淡道。
他半晌未言,靜默無聲。
鳳兮興致缺缺,以為他不會言話了,正要收神打坐練習輕功,不料他突然朝她挨近,整張臉湊在了她的麵前。
鳳兮怔了一下,但卻按捺心神,巋然不動的淡漠觀他。
他儒雅的麵容笑意蔓延,謙謙如玉,極為的平和溫潤:“在下算是道家之人,曆來不近女色。這麼久以來,除了蕁兒與覓兒,在下真正接近過且不排斥的女人,便僅有清嫻你了。既然清嫻勸我娶親,那不如我娶了你吧?不得不說,比起那些女人來,清嫻好歹也順眼呢。另外,若我娶了你,我父皇母後即便再瞧不起你的身份,也不會太過為難,更不會再積極的為我納妃,而你在我身邊,我這個道家之人對你也不會有什麼非分之想,你跟在我身邊,且有我為你遮風擋雨,供你安然生活,如此一舉兩得,互相皆有利之事,清嫻可要考慮一下?”
鳳兮臉色一變,心底一緊,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是低沉半許。
她靜靜的打量著他,卻見他儒雅的麵色依舊,隻是眸光卻是沉了好幾許,猶如千尺深潭,微光重重,似要將她徹底的吸進去。
鳳兮忙轉眸,避開他的視線。
顧風祈這話委實自然,加之也是真真實實的對她有利,隻不過,她此番卻猜不透他此際這話究竟是真心還是隨意,亦或是有心的在算計她什麼。
她不信顧風祈對她有這麼好心,能為她這般著想,她更不信憑顧風祈的本事,會連幾枝桃花都平不定。
一想到這些,鳳兮目光越發的深邃。
她稍稍垂頭沉默,濃密的睫羽掩蓋住了滿眸的複雜與波動,她也終歸是靜默無聲,未曾回答他的話。
無論顧風祈此話是真是假,她都不會完全信任的。
這人是否娶親於她無關,隻不過真到必要時,她也會想法子幫他阻了桃花。
畢竟,在西桓的這段日子內,無論是因為她身上未能痊愈的傷勢還是為了學習毒術、醫術及音攻,她都不會徹底與他撕破臉皮的。
按捺神色,鳳兮不再理會顧風祈,兀自打坐練習內力。
玉佩光亮的映襯下,顧風祈那張儒雅的麵容滑出幾許複雜。
他平靜的目光在麵上凝了良久,才稍稍挪開視線,眸底深處深邃一片,透著半許極為難得的悠遠與沉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