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鳳兮目光淡然朝那人落去,嗓音淡漠如冷風,透著幾許不曾掩飾的疏離。
那踉蹌的身影終歸是稍稍停住,轉眸朝鳳兮落來。
此番瞧得清楚,鳳兮見他儒雅的麵容透著薄紅,本是墨黑如玉的眸子也增了幾許迷離,他似是並未看清楚她,反而是甩甩頭,似要將神智甩清,遂又抬手揉了揉眼,這才朝鳳兮勾唇一笑,嗓音純洌嘶啞,透著幾許醉後的酣態:“清嫻?”
鳳兮眸色微動,隻道這人倒是不曾爛醉如泥,竟還認得她。
她緩緩自軟榻起身行至他麵前,見他醉眼迷離的望著她,儒雅麵容紅潤陣陣,委實是風雅而又好看。
想來,這人雖不如夜流暄那般美得驚心,但他的容顏也的確算得上是俊雅精致,極為好看,也難怪他能成為天下四傑之一,受天下萬千女子爭相傾慕,若非這人師從長白山,口口聲聲言道自己是道家之人,不近女色,要不然,這人也該是俊容風流的浪蕩子,身側紅粉無數,風月無邊吧?
“清嫻怎這般看著在下?”正這時,他嘶啞柔軟的嗓音道來,不若常日裡那般平靜謙謙,大抵是因為真有些醉了的緣故,他嗓音隱隱增了幾許低沉與蠱惑。
鳳兮眼角又是一抽,隻覺若彆的女子見了他這副模樣,怕是又得傾心。
“清隱公子,你醉了。”鳳兮按捺神色,朝他淡道,說著,見他歪著頭迷離的望著她,她又道:“蕁兒與覓兒在內殿的床榻歇息,不如你今晚便在這外殿的軟榻上歇著吧。”
他迷離的目光深了半分,也未拒絕,隻是低低一笑:“好。”
說完,他繼續抬步往前,身形也要繞開麵前擋路的鳳兮,奈何他足下步子委實踉蹌不已,剛走一步,整個人便朝地上軟倒而去。
鳳兮怔了一下,本能的伸手扶他,不料剛用力的將他扶穩,他卻是整個身子朝她靠來,腦袋也歪靠在她的肩頭。
突來的重量讓鳳兮有些支撐不住,她踉蹌了一步才站定,隨即伸手推著顧風祈,嗓音也增了半分惱怒:“清隱!”
這話一出,身上之人毫無動靜,鳳兮麵色也有些冷了,隨即幾步將他扶至不遠處的軟榻躺下,而後立在軟榻邊居高臨下的望他,卻是見他迷離的雙眼早已合上,儒雅的麵容睡意安然。
僅是片刻,他在軟榻上翻了個身,背對著鳳兮繼續入睡,鳳兮眸色微動,遂也不做聲,轉身便尋了一處鋪有地毯的空地,兀自打坐。
這一夜,殿外風聲隱隱,殿內卻是燈火通明,靜謐無方。
翌日,鳳兮醒來時,便見自己正軟趴在地毯上,睡姿委實不佳。她倒是沒料到,昨夜打坐,她竟是迷糊夫人就地睡了過去。
“清嫻既是醒了,便快些起來吧。你如今這模樣,委實讓人好笑。”正這時,一道嗓音揚來,直直的竄入了鳳兮耳裡。
鳳兮循聲而望,心底卻是微緊,隻見不遠處顧風祈正由兩名宮女服侍著擦手,而那蕁兒與覓兒二人則是端著粥碗喝著,且她們每喝一口粥,她們皆會睜大著雙眼盯一眼鳳兮,眸子裡被愕然之色填滿,似是被鳳兮此際的姿態怔著。
鳳兮朝顧風祈瞪了一眼,心下也是微生幾縷無奈。
想來,她此際趴睡在地麵,委實姿態欠佳,加之衣裙褶皺,頭發似也在地上蹭亂,此際竟有些淩厲的披在臉側,儀容著實不佳。
隻奈何這顧風祈醒來時竟是不喚醒她,竟還心安理得的喚了宮女進來為他梳洗擦手,他如今倒是華衣加身,一派謙謙如玉的居高臨下望她,那儒雅的麵容略微帶笑,平靜溫和,但她卻知這臉厚之人定是在嘲笑她。
當即自地麵上爬起來,鳳兮隨手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皺,正要順勢也將頭發理理,不料不遠處的顧風祈朝身邊的兩名宮女出了聲:“行了。去為她梳妝打扮一番。”
“是。”兩名宮女忙點頭應了一聲,大抵是顧風祈嗓音溫潤平和,二女皆忍不住抬眸朝他瞥了一眼,待垂眸下來時,二人麵頰皆有些紅了。
鳳兮淡然立在原地,將那兩名宮女的反應儘收眼底,隨即,待那兩名宮女小跑朝她行來,她淡漠的眸光朝顧風祈掃去,眸底深處漫出半許嘲諷。
任由宮女服侍,惹得宮女春心微動,這顧風祈若是真不近女色,她著實是有些不信的。
鳳兮本要拒絕兩名宮女為她梳妝,但見顧風祈一派閒散的朝她上下打量,似是對她如今模樣略生不順眼,她神色微動,心底沉雜浮動,終歸是未拒絕到得麵前來的兩名宮女。
她先是被兩名宮女扶至內殿換了一身嶄新衣裙,後又被兩名宮女按坐在圓桌邊梳妝描眉,但一切完畢,其中一名宮女捧來了一枚銅鏡立在鳳兮麵前,恭敬道:“姑娘瞧瞧,可有哪裡不滿?”
鳳兮就著那銅鏡望了一眼,隻見鏡中容顏略施薄妝,清秀如玉,委實與她常日裡的模樣天差地彆。
她身上的這身衣裙也是嶄新,寬大的袖上繪著彆雅蘭紋,裙邊還有幾道姿邊,清雅脫俗。
她也不是沒穿過華貴衣裙,記得以前夜流暄差人自江南為她送來的衣裙,還曾是天蠶絲而為,價比千金,但不知為何,這些華貴衣裙著在她身上,總會讓她心頭發空無底。
她不過是卑微之人,縱然穿了華貴衣裙,她骨子裡也卑微,是以,這些華貴衣裙在她眼裡,還比不得那些百姓普衣。
“清嫻稍加打扮,果真清秀。”正這時,不遠處揚來一道由遠及近的溫潤嗓音。
鳳兮轉頭一望,便見顧風祈已緩步過來並立在了她身邊,儒雅的麵容漫出幾許自然而然的笑意,隨即,他自懷中掏出幾隻瓷瓶逐一倒出一枚丹藥遞在鳳兮麵前:“先吃下吧,隨後我再帶你去製作些丹藥賠給你。”
這是他在馬車上答應過她的,她自是沒忘,此番見他實現允諾,她自然心有滿意。
她伸手便將他掌心的丹藥接過,張口放入嘴裡,正這時,身側離得近那名宮女已是體貼的為她倒了杯溫茶遞來,她就著那杯茶一飲而儘,將嘴裡的丹藥也徹底吞入腹中。
“清嫻近日倒是越發信任在下了,嗬,也不怕在下喂你吃的丹藥是否有毒。”顧風祈眸光有過刹那的深邃,隨即漫不經心的道。
鳳兮抬眸觀他:“你若是想害我,也無須等到現在。”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麼,驀地一笑:“再說,你信任你那占卜之術,如今的我對你還有用,你會對我不利?”
她不是沒懷疑過他,但因每日服用他所給的那些藥丸,她身子的確無異,反而還健壯半分,精神也比以前要好上許多,不得不說,直到現在,她沒發現他所給的藥丸有何壞處,反而那點好處倒是有些明顯。
“清嫻倒是冰雪聰明。”顧風祈怔了一下,隨即儒雅而笑,卻也未多解釋。
待出得宮殿時,外麵淡風習習,倒是有了陽光。
大昭的天氣委實不如南嶽那般陰沉,就算是在這寒冬裡,也有陽光灑落,微微生暖。
鳳兮一路跟隨在顧風祈身後,目光隨意打量周圍。
皇宮內的小徑或是廊簷上皆有來往宮奴,那些人一見鳳兮與顧風祈二人,皆是麵露驚愕,似是發現了驚愕之事。
鳳兮初時還能忽略那些人的目光,但久而久之,終歸是心生微詫,不由稍稍上前一步與顧風祈並肩而立,朝他出了聲:“大昭皇宮內的宮女們見了你,次次都是這般驚愕?”
顧風祈則是扭頭望她,坦然而笑:“他們是在驚你。清嫻應是不知,在下身為道家之人,從不與女子一道行路的。”
竟是如此。
鳳兮淡漠的麵色變了少許,足下步子不由朝後退了幾許,拉開了他與她之間的距離。
行至宮中的太醫院時,院內的太醫們似是早知顧風祈會來,皆在那朱紅的院牆外恭敬而立,待顧風祈與鳳兮走近,那些皆是衣著太醫官袍的人朝顧風祈彎身行禮:“恭迎皇子殿下。”
“各位太醫無須多禮,你們忙你們的事便好。”顧風祈謙謙如玉的道,儒雅的麵容攜著幾許笑意。
大抵是他那兩字‘在下’委實自謙,倒是惹得太醫們紛紛惶恐。
鳳兮淡然立在一邊,不聲不響,最後隨著顧風祈入得太醫院的一間藥房內。
待將屋門掩上,屋中徒剩鳳兮與顧風祈二人,鳳兮淡漠的麵色這才稍稍收攏下來。
“上次在馬車裡用了你偷的軟骨散,我如今便先教你軟骨散的製法。”顧風祈立在長桌邊,朝離他有些遠的鳳兮道。
鳳兮眸色微動,這才緩步朝他靠近,隻道:“有勞了。”
屋內藥材皆有歸類,種類齊全,顧風祈配製軟骨散也格外順利。
鳳兮靜立在一旁,細細觀量,隻覺這軟骨散的製作並不難,隻要是藥材齊全便可。
“你可是學會了?”待軟骨散配製完畢,顧風祈扭頭朝鳳兮望來,緩問。
鳳兮點頭。
他怔了一下,勾唇輕笑:“各類藥丸或是藥粉的製作方法皆大同小異,你學會了這種,其它藥物的配製也不難。”說著,嗓音微挑:“隻是,各類藥丸子的配料不同,方才我配製這軟骨散時,你可是知曉用了哪些藥材?”
鳳兮自是知曉他在懷疑她並未記住用了哪些藥材,如此一來,即便熟悉製作方才,也是徒勞。
她按捺神色,低低的回了話:“我的確記住了的。”說著,目光淡然迎上他的:“我甚至連七步散,噬心丹也會配了,隻是方法步驟僅是自己揣度,不知順序是否對,不如,你看我配製一回?”
顧風祈臉色微變,麵上的笑容也淡了半許,隨即意味深長的道:“前些日子讓你看的毒書,你皆將裡麵的內容記住了?”說著,嗓音頓了片刻,又補了句:“在下倒是沒料到清嫻的記憶力竟是這般了得。難不成,你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我不過是普通人,自是無過目不忘的本事。隻是,清嫻身無長物,卑微渺小,當我想學點東西來自保時,自是全身心投入,刻苦努力罷了。清隱公子應是不知,你給我看的那本毒書,我也是用心默默的記過的,是以此番知曉這些藥的配料,也不足為奇。”
說完,鳳兮已是挪動身子在屋內找起藥材來,嘴裡淡道:“我這就配製噬心丹,你看看方法步驟是否正確。”
配製噬心丹的過程,顧風祈一直立在鳳兮身邊,一言不發。鳳兮埋頭而做,良久,待屋外傳來太醫提醒顧風祈用午膳的聲音,鳳兮才將噬心丹配製好。
見顧風祈一直不言,鳳兮終於是出聲朝他問了句:“如何?”
他深眼望她一眼,儒雅的麵容這才漫出幾許笑意:“在下沒料到清嫻配製丹藥的天賦如此之好。”說著,眸色微動,默了片刻,又補道:“你方才所配製這噬心丹時,配料與步驟分毫不錯。不得不說,清嫻委實是聰明,在下佩服。記得在下最開始配製這噬心丹時,也是打翻了好幾次研缽,用錯了好幾種藥材。”
鳳兮神色微動,心底漫出半許釋然。
能聞得顧風祈這般說,她自是欣慰,她不太懂毒術,但卻極想學好它,如此一來,她便惟有好生記著毒書上所寫的內容,以圖學好這毒術。
“時值正午,倒是該用午膳了,走吧。”眼見鳳兮略微跑神,顧風祈落在她麵上的目光又是深了半分,僅是片刻,他便道出了這句話。
鳳兮回神瞥他一眼,點了頭,隨即又想起了什麼朝他問:“你不用與你的父皇與母後一道用午膳?”
他搖搖頭,隻道:“他們今日應是太忙,無暇顧及與我用晚膳呢。”說著,略微無奈的歎息一聲:“每次回這宮中,他們皆要為我準備宴會,想必明日夜裡,這宮中又熱鬨了。”
鳳兮怔了一下,心底則是了然,隻問:“明日又是閨閣千金雲集,清隱公子如何打算的?難道又要像以前那般逃走?”
不得不說,這逃走之法委實無禮,加之三番兩次的使出這招,想必這大昭的帝後也終歸會冷心吧?
嗓音一落,鳳兮便朝他的眼睛盯去。
然而,他那墨黑如玉的眸子裡的笑意增了幾許,隻道:“明夜倒是不用逃了。”
鳳兮微愣。
他又漫不經心的補了句:“有清嫻作陪,加之又有貴客來,明夜的宴會,在下不是主角。”
鳳兮臉色微變,倒是沒想通這話究竟何意,正欲發問,不料他已是緩步往前,頭也不回的道:“清嫻無須再問什麼,有些事,事先知曉了反而不好。走吧,先去用午膳。”
今日天色委實極好,陽光低浮,暖意橫生。
下午時,顧風祈突然被大昭皇帝叫了去,一直未歸,鳳兮便在顧風祈的寢殿內兀自撫琴。
她自己都能感覺到,她的內功已是提升不少,此番再以琴相輔,儘量控製好撫琴時指尖溢出內力的速度與力道,那音攻之效,她倒也能使出四成。
大抵是因這音攻之效對常人委實不善,蕁兒與覓兒呆在鳳兮身側聽了一曲,便嚷著腦袋暈沉,最後趴在鳳兮身側暈了過去。
鳳兮眸色極深,隻道蕁兒與覓兒的反應倒是與那日幽蘭聽了這音攻之聲的反應無異,想來,她此番撫出的音攻之效,定達到了那日在端王府中撫出的程度,隻不過,那日所用之琴是烏綺,天下名琴,而今日的琴則是極為普通的琴,想來,若她能用烏綺名琴來撫這首音攻之曲,怕是定能再往上擴散幾成威力。
將蕁兒與覓兒抱回內殿後,鳳兮再度坐回原位,繼續撫琴。
天色黑得極快,不知不覺,外麵已是天黑。
內殿的蕁兒與覓兒不曾醒來,顧風祈也不曾歸來,中途倒是有宮女敲門送晚膳,然而,鳳兮隻是稍稍用了一點晚膳,繼續撫琴。
夜色深沉時,鳳兮終歸是停止了撫琴,顧及著夜半琴聲擾人。待她又在軟榻上練習了一會兒內力,她終歸是有些疲了,因著外殿冷,她便入了內殿,與蕁兒與覓兒擠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