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出,睿老王爺臉色已是複雜交加。
然而就在此際,堂外卻是突然傳來一道重物落地之聲,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道疼得大口抽氣的聲音。
顧風祈則是儒雅笑了,目光朝堂外落去,隻道:“久日不見,師父倒是越發頑劣,不呆在長白山,竟藏到這睿王府來了。嗬,你我好不容易相遇,不如趁此機會,徒兒請師父出去飲酒?”
嗓音一落,堂外頓時有方寸大亂的腳步聲跑遠。
鳳兮眉頭一皺,睿老王爺再度出聲趕了人。
顧風祈默了片刻,終歸是順了睿老王爺之意,溫文儒雅的道了辭彆之言,這才轉身朝大堂外行去,然而待他剛踏出屋門時,他突然回頭朝鳳兮望來,儒雅清和的道:“後日宮中之宴,清嫻無須擔憂。另外,想必明日,慕容將軍怕是來不成睿王府了,清嫻所撫的琴音,怕是無人再賞。若是清嫻有意,不妨來寧王府南院,在下近日閒暇無事,譜了新曲,奏了蕭音,若清嫻來,無須清嫻撫琴獻好,在下也會主動為你吹簫,為你所用,這樣,豈不更好?比起慕容青來,在下更易被你拉攏呢。”
一語直入鳳兮內心,攪亂了她沉雜的心底,更是亂了她的目光。
而那顧風祈則是遙遙而笑,深邃如玉的目光朝鳳兮略微打量一眼,便轉頭回去,緩步離去。
夜色沉寂,燈火微微。
大堂內,鳳兮立了良久,才聞得睿老王爺歎息一聲,道:“這大昭小兒,委實難纏!”
鳳兮回神,皺眉,默了片刻才低低的道:“顧風祈難纏,但的確聰明過人,他所言道的話,有些也的確是真。”說著,目光朝睿老王爺望來:“外祖父,你與夜流暄,可否當真相熟,更有過什麼約定?”
睿老王爺臉色頓時一怔,隨即目光開始閃爍不定,道:“鳳兮啊,你怎這般問了?難不成你當真信了那大昭小兒的話?外祖父對那大昭小兒與南嶽攝政王一視同仁,皆不偏袒。說來啊,那兩人品性太差,外祖父都未瞧入眼。”
鳳兮神色再度一沉,平寂道:“外祖父又何須瞞著鳳兮。今夜在郊外河邊,鳳兮已自管家與夜流暄口中聽得一些事了。”
睿老王爺臉色再度一變,死口咬定:“彆聽那些人胡言!”說著,麵露黯然,“鳳兮,外祖父終歸不會害你,你是相信外祖父的話,還是相信外人的?難道你覺得外祖父會瞞你害你?”
眼見自家這祖父將話說到這份兒上,鳳兮已是無法再問。
她暗暗一歎,隻道此番果真如料想中的一樣,自家這外祖父守口如瓶,果真是什麼都不告訴她。
她默了片刻,才道:“鳳兮自是相信外祖父的話,更相信外祖父是真心待鳳兮。”說著,話鋒稍稍一轉:“鳳兮自小便在姚府長大,曆來不知鳳兮真正的爹爹及娘親之事。如今,鳳兮隻知他們乃北唐帝後,隻是,北唐如何滅亡,外祖父可否告知鳳兮?”
睿老王爺麵色再度一顫,目光閃爍的盯著她:“鳳兮啊,以前之事過去便是過去了。你是你父母唯一的遺留,自得顧好自己。彆的什麼,你無須理會,有外祖父在,定不會讓彆人傷你分毫。”
“外祖父不願告訴鳳兮嗎?”鳳兮臉色暗沉。
睿老王爺突然沉默,良久才歎息一聲:“鳳兮,彆問了。”
鳳兮神色開始晃動,心底也驟然一沉,但終歸是未再問,隻是再度關心了一番睿老王爺臂膀的傷勢,隨即如往常那般朝睿老王爺溫順辭彆,這才轉身出了大堂。
回得自己的屋子時,吩咐婢女備了熱水。
今日策馬顛簸,寒意入骨,在熱水中沐浴時,才覺四肢百骸有過刹那的回暖。
待沐浴完畢,鳳兮身披寬鬆褻衣,本欲自顧自的上床歇息,但路經妝台時,不由憶起顧風祈為她攏衣襟的動作,是以心頭一沉,在妝台上拿起銅鏡一觀,燭火通明中,才見自己脖子上那幾團淤紅甚是突兀怪異。
刹那,鳳兮心頭一跳,臉頰頓時有些灼灼。
夜裡河邊被夜流暄壓倒在地肆意妄為的親昵記憶再度噴入腦海,令她忍不住顫了身形。
夜流暄。
不由的,心頭再度默念出了這幾字,鼻間仿佛有他身上近在咫尺的淡蘭香味。他本是清冷,不近女色,但總是對她觸碰無度。
若是,若是他能如最初將她帶入蒼月宮那日那般待她好,待她關心體貼,想必,想必她也會如這世間女子,對他傾慕有加,盼著他這清冷如雪般的人靠近。
隻可惜,隻可惜上天給了他一副精致傾絕的容顏,但他卻自行演變得狼子野心,冷如魔頭,狠如修羅,常人若是對他沾上半點,定會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夜裡靜極,無聲無息。
鳳兮躺在床榻時,有婢女悄悄入內抬走了沐浴水,而那兩名守夜的婢女則是在床榻不遠的桌旁靜坐。
屋內燈火通明,燭火不熄,搖曳燈影中,鳳兮合眼入睡,大抵是今日顛簸受累,是以這一休息,竟是昏睡過去。
翌日一早,鳳兮醒來,隻覺餓得腹痛,這才憶起自己昨夜竟是未曾用膳,而當時在西桓都城郊外的河邊,夜流暄也曾屈尊降貴的烤魚,奈何她惹惱了他,使得他將魚扔入火堆裡,焦味橫生。
鳳兮沉默,待婢女為她梳洗之後,吃著早點時,長白山老頭闖了進來。
他大大咧咧的在鳳兮身邊一坐,略生皺紋的手迅速朝桌上的盤內拿了一塊糕點,邊吃邊道:“餓死了餓死了!一大早為你外祖父臂膀的傷口換藥,你外祖父還不給我好臉色看!不就是老頭我是那孽徒的師父麼?老頭我也後悔收了那孽徒啊,一直被他欺負得團團轉!老頭我已是滿肚子氣了,你外祖父憑何對老頭我使臉色!”
“你若不喜我外祖父,儘可離開這睿王府。”鳳兮淡道。
老頭愣了一下,忙噎下嘴裡的糕點,朝鳳兮道:“我說丫頭啊,護短也不是你這般護的啊!明明是你外祖父不好啊!再說了,老頭我若是走了,誰來給你開藥方子調養身子哇,有你這麼對待恩人的麼?”
鳳兮無意與他多言,僅是瞥他一眼,便不再言語。
老頭將她打量了好幾下,倒也識趣的不開口了,僅是狂咽鳳兮麵前的糕點,隨即還奪過桌上的茶壺便就著茶口喝茶。
鳳兮淡眼旁觀,並未多言,待那老頭放下茶壺,便聞他嘿嘿一笑,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皺紋橫生的臉上漫出不曾掩飾的好奇:“喂,丫頭啊,你與我說說,我是覺得我那孽徒好,還是覺得夜流暄那小子好?又或者,你覺得那慕容青好不好?”
鳳兮瞥他一眼,未作理會。
他抱緊茶壺,又道:“你與老頭我說說,你到底覺得哪個好啊?”
眼見他大有不問出答案便不罷休的架勢,鳳兮便淡道了句:“都不好!”
老頭愣了一下,隨即一驚:“都不好?我說丫頭,你莫不是瞧上昨個兒來的那個什麼東臨皇帝了吧?”
鳳兮嘴裡剛咬入的糕點頓時噎住了喉嚨。
她猛的咳嗽,伺立在一旁的婢女們臉色一白,慌張上前為鳳兮拍背遞水。
而那老頭卻痛心疾首的道:“你反應這般大,莫不是真被老頭我說中了吧?老頭我與你說啊,昨個兒那東臨新帝與你肯定沒什麼傾慕,再說啊,自古帝王皆無情,這連老頭都聽過的話,你莫不是還沒聽過吧?”
鳳兮半晌才止住咳嗽,略微感激的朝婢女們望了一眼,隨即才轉眸朝老頭望去,默了片刻,才道:“聞說長白山觀主占卜之術了得?”
老頭愣了一下,有些心虛的道:“你這般轉移話題,倒是令老頭我不暢。不過,你當真信了昨個兒我那孽徒之話,以為老頭我占卜之術了得?”
鳳兮點頭。
他又道:“老頭占卜之術卻有幾分底子,但比起我那無師自通的孽徒來,委實要遜色幾許。你若信得過老頭我,不如說說你想占卜什麼,老頭我就發發功力,為你占卜一回?”
鳳兮眸色微動:“如此,便多謝了。”說著,沉默片刻,隻道:“我想占卜之事,便是以往北唐舊事。”
老頭眸色一變。
鳳兮靜觀著他的臉色,又道:“北唐,是如何滅亡的?夜流暄可否是北唐舊人?另外,我與夜流暄究竟有何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