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軟轎輕盈而過,道上百姓紛紛讓路。
睿王府的軟轎,加之又非睿王府小廝所抬,反而是兩名麵色冷然的黑衣暗衛,想來這轎中人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然而即便如此,仍有那麼一個外地人不懂規矩,盯不準勢頭,非要衝出去攔那軟轎。
霎時間,街道兩側百姓皆朝那攔轎之人投去錯愕眼神,待反應過來,皆是心底明然歎息,那攔轎人生得年輕,滿身書卷氣,就是腦袋笨了點,眼神差了點,這一攔住睿王府軟轎,怕是沒活頭。
可惜,可惜了。
眾人正搖頭暗歎,不料睿王府抬轎的黑衣暗衛並未有怒,眼見那書卷氣的男子攔轎,他們也僅是稍稍皺眉,遂抬著軟轎朝那年輕男子身側繞行,並未有意主動衝撞。
皇孫貴族,馬車亦或是軟轎過也,皆是不可一世,何人若敢在他們車轎前衝撞,定會被隨從打得丟了半條命,而今這睿王府暗衛們則是好脾氣,竟是渾然未怒,反而還主動繞行,不得不說,這等現象,委實少見。
本以為這場意外將以睿王府暗衛的忍耐而收場,奈何那書卷氣的男子竟是不怕死的再度攔住軟轎,嘴裡大聲相喚:“鳳兮!”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鳳兮二字,這些日子在東臨已是如雷貫耳,亦如家喻戶曉。
前幾日茶樓小肆,亦或是百姓三兩紮堆茶餘飯後款款而談的,也是這名為鳳兮的奇女子了。
這些日子東臨發生了不少大事,先是君墨皇子由一名本不受寵的皇子入主東宮,隨即把持朝政,後又是先帝病亡,最後由東臨皇子順然的登上帝位,成為東臨帝君。
皇家爭權奪勢之事,他們這些百姓雖未親眼相見,但也知曉其中的厲害。想來,皇家便是一汪深水,表麵冠冕堂皇,富貴逼人,但裡麵可亂著呢,他們這些百姓不能參與些什麼,但茶餘飯後悄悄議論些帝家之事,倒也可打發時辰,久而久之,此事議論得多了,倒也乏了,街頭巷尾的輿論本是稍稍平歇了下來,奈何這名為鳳兮的女子,卻是再度掀起了狂瀾,惹得街頭巷尾的議論之潮轟動一時。
前些日子,街頭皇榜明確昭告,隻道睿老王爺家的孫小姐,端莊溫和,深得太後與皇上喜愛,特封為東臨長公主,甚至賜了名號,賜了封地,此等殊榮,勝過皇上的幾位皇姐或皇妹。
聞之消息,他們這些老百姓皆震驚,以至於不可置信,縱然睿王府功高震主,但這皇恩浩蕩,委實過了頭,然而待他們聽得小道消息後,才突然解了心頭疑惑。
原來,睿王府孫小姐鳳兮,本名北唐嫻,乃南嶽前朝北唐皇族帝姬,更是以前睿王府長郡主朝蓉之女,遙想當年東臨新帝還是皇子時,在宮中受儘欺淩,若非朝蓉郡主一直相護,新帝豈還有活頭?
如今,時過境遷,朝蓉郡主遠嫁北唐,喪生火海,東臨新帝與太後為補償,禦封北唐嫻為東臨長公主,這樣一來,他們這些老百姓倒也解惑。
隻是,遙想當年睿王府的朝蓉郡主端莊嫻雅,才名遠揚,深受東臨世子或是郡王們傾慕,也不知朝蓉之女鳳兮,又是何等姿容,何等才情?
突然間,百姓們略微忽略了那攔轎的年輕男子,目光大多皆朝那精貴的軟轎落去,盼得那軟轎厚重的轎簾被掀開,讓他們真正睹一睹容顏。
然而令他們遺憾的是,那兩名抬轎的暗衛雖駐了足,卻並未落轎,那轎簾子,也未有分毫掀動,遮得嚴實。
“你是何人,竟敢擋睿王府的轎?”大抵是見那年輕男子難纏,那名在前抬轎的暗衛出了聲,嗓音刻板而又威儀,透著幾許暗衛該有的冷漠與冰霜。
眾人皆回神,紛紛朝那擋轎的年輕男子捏把汗,隻道睿王府暗衛方才本未計較,奈何這年輕男子非要衝撞,如此一來,這年輕男子委實不長眼。
本以為那年輕男子會被暗衛的冷冽氣勢嚇住,奈何事實並非如此,相反的,那年輕男子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衣上的褶皺,柔和的盯著前方的轎簾,全然將暗衛的冷冽目光忽略,僅是朝轎簾方向道:“鳳姑娘可是忘了在下了?在下名為蘇衍,以前在華山之巔,曾與鳳姑娘相處一時。”
他這話一落,睿王府暗衛眉頭一皺,冷道:“日日皆有人在睿王府外求見,自稱我家孫小姐舊識,意以此為借口,見我家孫小姐一麵,最後皆被賞了十板。你倒不怕死,竟還敢在街道攔截,衝撞我家孫小姐轎門,該當……”
暗衛後話未落,不料轎內楊來一道平靜清緩的嗓音:“不得無禮。”
暗衛愣了一下,後話當即噎住。
正這時,轎中再度楊來一腔柔和語調,卻是朝那攔轎的年輕男子說的:“彆了許久,不料竟還有緣與蘇莊主相見,如今時辰正好,不知蘇莊主可否應鳳兮之邀去睿王府小坐一會兒,飲杯熱茶?”
攔轎的年輕男子俊臉微紅,神色略微局促,溫和道:“既是鳳姑娘相邀,蘇某自當領情。”
街道兩側之人皆麵麵相覷,委實不知這街頭不怕死搭訕的小子,竟有這等好運。
不多時,眼見那書卷氣的男子隨著睿王府軟轎離遠,眾人朝那軟轎離去的方向遙遙相望,最後再度議論開來。
“瞧那書生的臉紅局促的模樣,怕是對長公主有意。”
“長公主竟邀他入府小聚,莫不是要給大昭皇子戴綠帽子了?”
“這許是可能。聽說這幾日大昭皇子一直住在寧王府,謠傳對寧王府若瑤郡主情有獨鐘,莫不是大昭皇子先拋卻了長公主,使得長公主心灰意冷,欲重識良人?”
“這些話大夥兒可莫要亂說,小心惹禍上身!”
小聲的議論裡,睿王府軟轎逐漸消失在街道儘頭。
暖風拂來,不似寒冬臘月裡的冷,反而是莫名的暖和如春。
有落榜秀才歎息:“這世道當真無常,無常。”
有人應道:“嘿,你這窮酸秀才又開始傷懷了?”
秀才滿麵胡茬,年紀應在四十上下。
他搖搖頭,滿目淒淒:“是啊!世道怪異,連這寒冬臘月的天氣都變得怪異了,我也不想再考取功名了,還是結廬在人境,做個山水人家,沒準日後還能躲避天下大亂的風頭。”
“你這酸秀才胡說些什麼!”
秀才黯然神傷:“非也,非也。我並未胡說,我雖落榜,但對天下局勢分析得清楚,兄台且看,不出三月,天下必定大亂。”
他這話一出,眾人皆是如看瘋子一般盯他,最後三三兩兩的開始嘲笑。
秀才搖著頭,一步三晃的走開了,薄薄的青衫甚是單薄,渾身的淒涼之意難以掩住。
淡陽柔和,微風浮動。
睿王府後院的亭台周圍,冬花縈繞,臘梅鮮紅,冷香盈盈中,怡人心脾。
亭內,紗幔相繞,茶香四溢。
石桌旁,一男一女對立而坐,手中皆捧有熱氣騰騰的茶盞,一時無話。
亭外,幾名婢女整齊立於一邊,不住的朝亭中那名男子打量,神色卻是平靜。
正這時,睿老王爺拖了長白山老頭過來,遠遠蹲在遠處的花叢。
隨即,睿老王爺自懷中掏出一紙一筆,迅速在紙上寫上一字,舉起在長白山老頭麵前晃晃,緊著嗓音威儀道:“你看看這字,測測本王那外孫女兒可是心儀那亭中的男人?”
長白山老頭扶額,白胡子一抖一抖,麵上微有不悅:“我說睿老王爺,老頭我又非神算子,怎能什麼事都算得出來?”說著,見睿老王爺麵露威脅,他正要出口的怒語頓時噎住,隨即乾咳一聲,隻道:“亭中那男子歪瓜裂棗,書生氣重,你那外孫女兒見慣了貌美風華的公子哥,怕是瞧不上那人。”
睿老王爺眼角稍稍一抽:“看你平日裡瘋瘋癲癲,此番說話也是瘋癲!”
長白山老頭一惱:“我何時瘋癲了?”
睿老王爺道:“你擦亮你的眼,亭中那男子可非歪瓜裂棗,且謙謙有禮,沒準兒我那外孫女兒就喜歡這類的!”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麼,目光頓時有些凝重:“這倒是不妥了,虎狼相爭,我那外孫女兒若當真移情,怕是真要惹怒虎狼了。”
長白山老頭斂了怒氣,嘿嘿一笑:“你這老頭瞎操什麼心!你那外孫女兒可是冰雪聰明得緊,沒準兒日後那些虎狼,也會被她吃得死死的!”
說著,眼見睿老王爺瞪他,他又道:“聽聞昨個兒我那孽徒差人為那丫頭送了上好的碧螺春茶,可是又被你劫住了?你一直都在我眼皮子底下阻攔我那孽徒的好事,可該對我表示些什麼?好歹,我也是那孽徒的師父,萬一我去為他告密,說他送入睿王府的東西一件兒都未落入那丫頭手裡,你說說,我那孽徒可否生惱?”
睿老王爺冷聲一笑:“你想如何?”
長白山老頭捋捋胡須,笑嘻嘻的道:“不如何,隻是你劫來的那些東西,你可不能獨吞,我要分得一半!”說著,嘖嘖兩聲,又道:“近日喝酒喝得多了,再喝些上好的碧螺春茶解解味兒,倒也極好。想來啊,我那孽徒曆來摳門,此番若不吃他喝他一些東西,老頭我也良心難安。”
“良心難安?”
長白山老頭點頭,一本正經的道:“是啊!好歹我曾費心費力的教導過他,奈何他欺師滅祖,如今不宰他幾次,老頭我怎能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怎對得起我以往的費神教導他的心血?”
睿老王爺眼角一抽,冷哼一聲:“大昭皇子有你這師父,倒是他畢生恥辱!”
長白山老頭這回卻是沒生氣,隻道:“睿老王爺這話莫不是說反了?再者,那小子曆來清高得很,隻是這次怕是要陰溝翻船了,若論起他真正的恥辱來,也定是你那好外孫女兒給他奉上的。想來啊,不久之後,我那孽徒頭頂的綠帽子當真要綠得出油了,嘿,好笑,好笑!本想天下太平,卻用錯了法子,本想拋卻俗事歸隱,奈何非得要自以為是的摻和一腳,本想堅守立場的乾些大事,奈何又曆來仁慈,不懂狠心,嘿,那小子這回,怕是要栽跟頭了。”
說著,伸臂宛如哥們似的勾上睿老王爺的肩:“王爺,我們還是彆在此偷偷打量了,萬一被那丫頭發現我們聽牆角,你我老臉該往哪裡擱?走走走,我們飲茶去,順便下一盤棋,老頭我今早輸你那麼多局,早想扳回一城!”
睿老王爺臉色變了幾變,但終歸未拒。
彼時,亭內冷香盈盈,寂寂中透著幾許壓抑。
蘇衍再度喥了一口茶,視線略微拘謹的朝鳳兮落來,道:“多日不見,鳳姑娘可過得好?”
亭內沉寂的氣氛終歸被打破,鳳兮抬眸朝他望來,隻道:“鳳兮如今乃睿王府孫小姐,又得皇上與太後眷顧,封為東臨長公主,此番已是錦衣玉食,蘇莊主覺得鳳兮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