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便這麼定了,無人敢反駁,就連東臨墨池欲言又止,最後也沉寂了下來。
待午膳散席時,若瑤郡主滿麵慘白,被太後‘體恤’的差人送出了宮去,睿老王爺在一旁直搖頭,鳳兮離他近,聽得他低聲嘀咕:“若瑤那丫頭也命苦,命苦。隻是太過心高氣傲,終不是好事,興許太後這般安排,斷了她的念想,也是她之福。”
鳳兮自是知曉自家外祖父這話何意,隻是伴隨東臨墨池之事是否是福氣,還有待考究。
畢竟,若瑤郡主心儀之人,是顧風祈。
散席之後,鳳兮被太後留了下來,與慈寧宮陪伴。
待太後明著答應黃昏便將鳳兮送回,睿老王爺才安心離宮。
慈寧宮內,梅花叢叢,幽香浮動。
主殿內,爐子裡的火苗子搖曳,暖意浮動,加之牆角的焚香隱隱,散著怡人安神的檀香。
“每次見你,都覺得是見著了長郡主朝蓉。”自鳳兮被太後拉坐在主殿的軟榻上,太後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句。
她嗓音含著幾分懷念與悠遠,隱隱透著悵惘之意,令鳳兮心底越發的拘謹沉雜。
太後與她的母親之間的關係,究竟好到了何種程度?
鳳兮暗暗思量,終有些不得解,太後卻緩緩而道:“遙記當時,你母後朝蓉長郡主,因是睿老王爺長女,身份貴極,經常能入宮走動。那時,哀家不過是先皇身邊的奉茶婢女,後雖被先皇看中,封為了才人,後有幸誕下皇兒,卻慘遭宮嬪暗害,當時皇兒身中劇毒,哀家也性命堪憂,若非朝蓉長郡主,哀家與皇兒早已沒命。”
說著,見鳳兮神色複雜,太後朝她悵惘而笑,又道:“當時啊,長郡主憐憫我與皇兒,便將皇兒接入了睿王府,拜在了你寧王舅舅的名下,讓他教其書禮,你母後怕我受宮妃排擠與暗害,也常帶著長安侯門的郡女入宮伴我,我們三人,情同姐妹,那時,我無疑是得了睿王府與長安侯門為後盾,麻雀上了枝頭,深得先帝重視,最後極為順利的,一舉為妃。隻是,後來長郡主嫁了北唐皇帝,長安侯門的郡女嫁了北唐將軍,她們雙雙同日遠嫁北唐,記得當時,哀家與先帝於宮城外相送,哀家見她倆皆是滿臉喜色,滿是對幸福的憧憬,隻可惜,隻可惜那次,是我們的最後一彆。”
鳳兮渾身發緊,目光也開始發顫,大抵是心境變化太大,鳳兮忍不住拋開了該有的禮數與恭敬,低低的問:“我娘親,究竟是怎樣的人?”
太後緩道:“她善良溫和,是哀家這輩子見過的最良善之人,嗬。”說著,澀然而歎:“你母後心慈仁意,永遠都不會與人發氣,而那長安侯門的郡女,則是冰冷少話,但她心眼也是極好,極好的。”
鳳兮眸色發緊,一時無話。
殿中氣氛頓時緘默了幾許,徒留檀香隱隱,委實清幽至極。
良久,太後握緊了鳳兮的手,道:“昨夜哀家入得睿王府,聽你說推辭與大昭皇子的婚期,你當時那般說,可是因為顧及這若瑤那孩子?”說著,又道:“若瑤心儀大昭皇子這事,哀家也是知曉。鳳兮,有些人或事,不可讓,哀家知你如你母後一般心善仁慈,隻是在這事方麵,你的確無須仁慈。”
鳳兮眸色一顫,低低的問:“姨母是因鳳兮的原因,今日才讓若瑤郡主入宮,才讓若瑤郡主參加選秀的嗎?”
太後低低一歎:“是,也不是。若瑤郡主貴為寧王府嫡郡主,她,便隻能與我東臨拴在一起,她想嫁入彆國,彆說哀家不許,便是你舅舅寧王,也不喜。”
鳳兮怔了一下,愕然的銀迎上太後的目光,太後再度一歎,伸手摸了摸鳳兮的頭,慈愛之意流轉,又解釋道:“睿王府與寧王府功高震主,你舅舅寧王,更是哀家那皇兒的門師。你彆看哀家那皇兒少言少語,但他骨子裡也是雷厲風行之人,他能僅憑自己之力排擠他那些兄弟,登上這帝位,足見其手段陰狠高明。你舅舅若是聰明,便隻能與我皇兒聯親,即便不是如此,他也僅能將若瑤郡主嫁給東臨之人,一旦他將若瑤嫁於彆國,憑皇兒的手段,寧王府怕也無法安寧,興許還要被定為勾結鄰國企圖造反這等大罪。”
鳳兮心底大顫,眸色不穩,低低的道:“自古帝王之家,皆無真正恩意情意的。”
這話一出,鳳兮才反應過來,隻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帶臉色都白了幾許。
太後並未怪罪,僅是握緊她的手,又道:“皇兒也非無情,隻是身為帝王,容不得他有情。再者,皇兒也非真正心係這帝位,他當日奪這帝位,也不過是不得以而為之,他若不奮起一搏,我們娘倆,便是彆人案上魚肉,沒活頭的。這世界本就如此,弱者受欺,善者受累,與其當個被彆人欺壓算計之人,還不如為自己的後路而奮起一搏,興許還能轉機。鳳兮,姨母這話,你且記住。”
鳳兮神色依舊發深發顫,點了頭。
“這才是好孩子。”太後麵露慈色,微微一笑:“你這孩子冰雪聰明,姨母極喜。姨母看那大昭皇子對你真心有意,但在姨母眼裡,他卻不適合護你周全。大昭皇子太過隨性,聞說常居深山,與世隔絕,僅適合為友。你聽姨母一句,這世界遠遠沒你想的那般簡單,縱然北唐遺軍在手,你也不一定真正能久安,這世上唯一能將你納在羽下,唯一能真正護住你之人,惟獨南嶽攝政王,夜流暄。天下爭端,人心險惡,鳳兮,你定要好生考量,即便不喜南嶽攝政王,但用些心思利用他來護你,也比你拉上千百個慕容青要來得強。”
鳳兮一驚,委實不知太後竟知曉她拉攏慕容青之事。
大抵是看出了鳳兮的驚愕,太後緩緩解釋:“你的事,睿老王爺昨夜便與哀家說過了。鳳兮,姨母與睿老王爺,都是真心為你好的。”
待再度踏出慈寧宮,宮外晚風浮蕩,微微有些冷了。
鳳兮不由攏了攏身上的衣袍,抬頭展望天色,才見空中還有幾朵殘餘的紅霞。
黃昏,景好。
這東臨的黃昏,委實比其它地方的黃昏來得好看,隻可惜此際身在宮中,前方處處宮殿林立,擾了視線,卻有些淒淒。
隨著那名慈寧宮領路的宮女緩緩往前,鳳兮一聲不吭,嘈雜雲湧的心底也一層層的漾著漣漪,難以全數平靜。
腦海裡依舊浮現著太後說的那些話,層層交織著,壓抑而又緊然。
正有些失神,耳側揚來一道緊張恭敬的嗓音:“奴婢拜見皇上。”
鳳兮回神,這才發覺前方領路的宮女已然跪在了地上,而那不遠處,正立著一位一身明黃龍紋的男子。
她怔了怔,沒料到竟會與東臨墨池‘偶遇’。
她按捺神色的稍稍垂眸,恭敬喚道:“鳳兮拜見皇上。”僅是恭敬出聲,卻非如那宮女那般跪地。
東臨墨池也未計較,目光朝她靜靜的落來,那眸眼太深,亦如往日那般深黑無底,令人無端端的有些心虛與畏懼。
“長公主這是要出宮了?”他問。清冷的嗓音,連稱呼都這般疏離,不含任何情緒。
若非早知這東臨墨池平常就是這般冷冽,鳳兮定要被他的語氣震住。
“是。”她默了片刻,恭迎的應了一聲,卻聞他又冷淡道:“朕也要出宮一趟,你隨朕一起。”
並非詢問,而是直接命令。
鳳兮不敢有分毫不願,隻得恭敬點頭,縱然心底嘈雜萬分,但也僅能強行收斂,不可有分毫展露。
少年天子,冷心冷情,想來這東臨墨池比起夜流暄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一路謹慎的小步跟隨東臨墨池,奈何他人高,步伐大,加之又未刻意照顧鳳兮,是以不多時便將鳳兮甩在了後麵。
鳳兮初時還會快步跟隨,待小跑幾步後,身子也有些乏了,是以也緩下步子來,慢騰騰的跟隨。
僅是眨眼間,東臨墨池及他的一眾宮奴走得沒了蹤影,鳳兮依舊慢騰騰往前,卻是急哭了身側那名慈寧宮的宮女。
“長公主行快些吧,皇上都走遠了啊!”那宮女忍不住帶著哭腔的提醒,焦急不已。
想來東臨墨池這個冷人,這皇宮的宮女們終歸是怕的吧。
鳳兮如是想著,隨即朝那宮女微微一笑,隻道:“反正皇上都走遠了,我走快些,怕也跟不上了,還不如就這般走慢點,想必皇上大度,定不會怪我。”
大抵是沒料到鳳兮會這般平靜的言說,那宮女並未將鳳兮的話聽入耳裡,反而更急:“這怕是不妥。長公主有所不知,皇上最是不喜讓他久等之人。”
鳳兮道:“我並未讓他久等,我隻是實在追不上而已。”
眼見鳳兮堅持,那宮女急得哭,卻也是無奈,鳳兮歎了口氣,又朝她道:“你若是覺得害怕,便先回慈寧宮吧。”
那宮女渾身一顫,僅道了兩字‘不敢’,隨即一聲不吭,縱然急得哭,也不敢再催促鳳兮。
終於踏出宮門外時,便見那朱紅威儀的城牆外,一輛普通的馬車候著,車邊立著的那名高瘦男子甫一見得鳳兮出來,便恭敬相喚:“長公主請上車。”
打發那慈寧宮的宮女回去後,鳳兮這才緩步朝馬車行去,她並未刻意焦急的小跑,亦步亦趨清風淡雅,委實是平靜得厲害。
車邊的高瘦男子忍不住皺眉提醒:“望長公主快些,皇上於車內已等候多時。”
鳳兮僅是點頭,足下緩慢的步子卻並未配合,依舊行得緩。
在那高瘦男子緊緊皺起的眉頭中,鳳兮終於是登上了馬車,入了車內。
視線自然而然的掃到那端坐著的東臨墨池,鳳兮微微一笑,在車內尋了個離他不是太遠的位置坐定,這才迎上他的目光,隻道:“方才在宮中迷路,是以讓皇上久等,往皇上恕罪。”
他修長的眼角微挑,墨黑冷然的目光稍稍一沉:“迷路?”
鳳兮淡然點頭:“皇上君威,嚇著了那領路宮女,是以,那宮女慌亂間領錯了路。”
“既然這般,看來那無用的宮女,倒可廢了。”
“皇上若想肆意草菅人命,倒也不可。隻是連鳳兮都知為君當仁,想來皇上也是知曉。”鳳兮淡道,縱然表麵平靜,但心底終歸有幾分發緊。
“幾日不見,長公主越發骨氣,連言語都這般放肆!”說著,嗓音一沉:“長公主可有將朕放於眼裡?”
“鳳兮惶恐。”鳳兮垂眸,低低的道:“正因覺得聖上是心胸開闊的明君,是以才這般言談,若有不恭之處,望皇上見諒。”
“往日隻見你膽小瑟縮,卻不知你也能言談自若,舉止從容。長公主如今的膽量,也令朕刮目相看了。”
鳳兮怔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正思量,卻聞他又道:“想來,你這等聰明女子,若是擁得了五十萬遺軍,萬一矛頭指向這東臨,朕如何安生?”
終於是道出今日與她‘偶遇’的目的了?
鳳兮神色微沉,按捺心思,低低道:“皇上高看鳳兮了。再者,鳳兮已甚得皇恩,被封為東臨長公主,這份恩情,鳳兮銘記於心,無論日後如何,鳳兮皆心係東臨,皆對姨母與皇上忠誠。”
東臨墨池神色微閃,終歸是將深沉的目光從鳳兮臉上挪開,隻道:“朕此際,並非是對你興師問罪。”
鳳兮神色微滯,靜靜觀他。
他又道:“你既是喚太後為姨母,便喚朕為表哥吧!”說著,他轉眸朝鳳兮淡瞥一眼,見鳳兮眸色顫動,臉色千變萬化,他又道:“你小時候,我也曾在南嶽見過你一麵。朝蓉皇後之女,北唐帝姬,縱然尚在繈褓,卻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隻可惜,你是福薄之人。”
“皇上究竟想說什麼?”鳳兮默了片刻,低低的問。
“北唐朝蓉皇後之仇,算朕一份。你想報仇,朕自然幫你,隻是,朕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