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低低道:“我那皇叔最擅長說書,他養的信鴿不少,小道消息倒也多。”說著,沉默片刻,又繼續道:“聞說夜公子身側有佳人,且那佳人,還是這東臨西桓醉仙樓的花魁?”
伏溪不置可否,落在鳳兮麵上的目光分毫不挪:“鳳兮將這個也打聽得這般清楚,可是在意主上身邊有女子陪伴?”
鳳兮怔了一下,臉色一沉,連帶目光都有些莫名的搖曳與複雜:“我不在意。”
伏溪目光頓時有些黯然,如同自言自語的喃喃:“當真不在意嗎?可你若是不在意,你眼神中為何透出心虛之意了。”
鳳兮離他近,倒是將他這話聽得清楚。
她臉色再度一變,正要言話,不料伏溪突然朝她咧嘴一笑,那清俊的麵容霎時綻開一朵乾淨燦然的笑容,使得人心生暖意,似是有股親切之意自心底深處躥了上來。
鳳兮怔了一下,臉色有些複雜。
她,是有多久未見伏溪這般笑了?就連今日在劉府相見,伏溪也一直深沉著眼,不曾朝她這般燦然的笑過。
“鳳兮可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的話?”伏溪突然問,嗓音變得朗然,少年意氣風發之意緩緩顯露。
“哪句?”鳳兮問。
他道:“我曾與你說過,要帶你去看江南漁歌唱晚,去看南都紅,甚至是衡陽的落雁塔及大漠的孤煙,長河落日,這些,鳳兮可還記得?”
鳳兮神色微顫,心底嘈雜與緊然交織,最後沉默片刻,心底的所有情緒全數化為了一方悵惘與歎息,難以揮卻。
“記得。”她低低出聲。
是的,她記得,隻可惜即便如此,又能怎樣,她與伏溪,都變了,一切都變了。
嗓音落下時,鳳兮隻覺左手一緊,手指頓時被一雙略帶繭子的手裹入了一方透著溫暖的掌心。
她怔了一下,心底微微滑過一道慌亂,但片刻已被遮蓋與壓抑住。
她抬眸,目光直直的朝伏溪凝來,卻是剛好迎上他依舊帶笑的眸子。
他的笑容,不算絕美,但也算是好看。
曾記得,她以前最喜歡他這雙彎彎的眼睛,最喜歡他眸中的乾淨與燦然,但此時此際,她卻覺得他眸底深處蘊含著的那一抹抹突來的柔情與癡狂令她渾身悚然。
伏溪,你究竟要做何?
心底正如此想著,不料伏溪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眸底情緒再度變幻了幾許,最後,他低沉著嗓音輕輕的問:“鳳兮,若我如今便想兌現我的話,你可還要跟我走?”
鳳兮神色大顫,麵上抑製不住的漫出幾許不可置信。
伏溪卻是再度將她的手握緊了幾分,突然有些緊張:“鳳兮,今日再見你,我覺你變得太多。以前的你,無論何時,都是親近我,依賴我的。我在回來的路上,也想了許久,我伏溪此生,除了我姐姐,便未曾遇到一個令我真正心係的女子,鳳兮,你是第一個。你讓我帶你走吧,我們拋開所有,自在生活。鳳兮,我會將你照顧好的,我會的。”
曾幾何時,心底那最初的萌動,最初的溫暖,最初的悸動與欣喜,大多因他而起,但自打她入了端王府,自打她被夜流暄層層算計與控製,待時過境遷之後,她已變,是以再麵對伏溪,再麵對那初時的悸動,她也隻能歎息。
命不由我,時機不對,怕也是這般光景。
鳳兮沉默良久,才稍稍按捺住麵上的複雜與驚愕,略微悵惘的低道:“伏溪,我不會跟你走。”
她知曉他這話之意,一旦她跟著他走了,便承認了相依相隨。
隻是,她已不再做夢,是以伏溪,也不該為了她而做夢。
嗓音一落,她便靜靜的觀著他的反應,卻不料伏溪似是早知她會拒絕,麵上也無悲慟與詫異之色滑過。
他隻是稍稍一愣,隨即繼續朝她勾唇而笑,那笑容裡藏著太多將要噴之欲出的情緒,但最終,他忍住了。
他終於是放開了她的手,學著以往那大咧的性子伸著胳膊蹭在她的肩頭上,漫不經心的道:“彆這般嚴肅,方才我與你說著玩兒的呢!”說著,想了一會兒,又笑道:“鳳兮,你倒是不厚道,竟是不和我將這戲演完,你這般堂而皇之拒絕,倒是毀了我計劃好的戲,你可是不知,我後麵還有很多話呢!”
鳳兮按捺神色,也朝他笑笑:“不如,再演一次,鳳兮這次定然配合。”
伏溪興致缺缺的將胳膊從她肩頭上放下來,道:“新鮮勁都過了,再來也沒意思了。”
說著,咧嘴朝鳳兮笑笑,又道:“時辰也不早了,鳳兮回睿王府去吧!這幾日還是少出睿王府吧,多多提防芙兒與蘇衍。”話剛到這兒,似是又突然想到了什麼,眉頭一皺,又勸道:“不行,沒準兒睿王府的人也不可靠,不久我又要帶走長白山觀主,你身邊更無可用之人,不如,你等會兒回府,便將管家帶走吧!管家經常跟在主上身邊,無論是性子與功夫,皆是不低。”
“多謝伏溪關心。隻是,睿王府內,倒是有人才,無須再將管家招攬進去。再者,鳳兮已不是以前的鳳兮了,我知曉自保。”鳳兮緩道。
伏溪愣了一下,麵上的笑容稍稍隱去半分:“這許是你與我最後一次相見了,我如今僅對你提這點意見,你無論如何,都不能拒絕了去!”
說著,眼見鳳兮欲要反駁,他再度道:“你若拒絕了,你我之間,便不再是……朋友了。”
鳳兮神色一變,頓時沉默了下來,而後朝他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那‘朋友’二字如同針刺一般,生生的紮在了她的心坎,令她的心微微的疼了一下。
大抵是見她同意了,他眸底深處卻是滑過幾許釋然,隨即道:“今日倒是忙活了這麼久,也有些累了,鳳兮,我想去歇息了。我讓管家送你回府去。”
鳳兮靜靜的觀著他,未言。
他則是盯了鳳兮一會兒,卻是慢騰騰的轉身,頭也不回的道:“我這就去讓管家送你。”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去與管家說。”鳳兮終歸是出了聲。
他稍稍轉眸朝鳳兮望來,想了一會兒,笑道:“這樣也好,如此,我們就彆過吧!鳳兮,日後保重。”
看似隨意帶笑的言語,然而那語氣及嗓音,卻是掩飾不住的帶著幾分壓抑與逃避時的急促。
鳳兮欲言又止,心底湧動,目光緊緊鎖著他的背影,終歸是沒出聲。
眼見他行至不遠處的廂房內,並僵著身子頭也不回的合上了屋門,鳳兮神色微顫,隻覺周圍拂來的風,竟是格外涼骨。
伏溪也應該是好麵子的人吧?
所以,見她拒絕,未保存尊嚴,他選擇了玩笑。
隻是,她還想說,以前他帶她去九曲河看燈,帶她去買桂花糕,後來甚至是陪她幫她關心她,也曾使得她心生暖意,盼望著能一直跟在他身邊,然而,那些最初的懵懂與心悸,都被時間與瑣事磨滅得蕩然無存了。
心底浮有淒淒與悵惘之意,鳳兮這一站,竟是站得失神。
不多時,身側揚來一道煞有介事的呼聲:“丫頭,你怎麼了?怎麼了啊?”
鳳兮回神,才見長白山老頭正站在自己身邊,而不遠處,管家站在主屋門邊,也正擔憂的朝她望來。
“你終於是回神了。”眼見鳳兮觀他,長白山老頭鬆了口氣,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又問:“丫頭,你方才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莫不是那小子欺負你了?”
鳳兮眉頭微微一皺,隻道:“伏溪是好人。”
長白山老頭冷哼:“你分得清什麼是好人與壞人嗎?沒準兒那小子對你就心懷不軌!你與我說說,方才那小子與你說了些什麼?”
鳳兮沉默不言。
長白山老頭急得在鳳兮麵前身上摳著腦袋轉了一圈,又道:“你彆不出聲啊,老頭我慎得慌!”
鳳兮朝他望了一眼,突然轉了話鋒:“皇叔,你說鳳兮最後能幸福嗎?”
長白山老頭怔了一下,“我說過啊,你最後的命運,老頭我占卜不到。”
鳳兮低低一笑:“你不用占卦,鳳兮也能猜到結局。想必,鳳兮最後,一定不會幸福!”
“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麼,你……”
“我並未胡說。我方才,便錯過了一個人,而這個人,是最初給我溫暖與倚靠之人。我們都變了,這世界也變了,我們兩個之間,再無以前的那種相依之感了,所以,鳳兮早已錯過他了,想必日後,鳳兮也不會尋到良人的,因此,鳳兮此生,也不會嫁人了。”
長白山老頭一愣,“你方才錯過了最初給你溫暖的人?”隨即他扭頭朝周圍四顧:“莫不是夜流暄那小子突然飄到這裡又讓你拒絕了一回?唉,放心放心,那小子可強著呢,你多折騰他,多錯過他幾次,他也能受得,等得。”
鳳兮臉色微變:“我說的,並非是夜流暄。皇叔何必在鳳兮麵前一直叨念著他?”
長白山老頭大驚,往後跳開一步,伸著指頭顫顫抖抖的指著鳳兮:“難道,難道你還有彆的情郎?”
說著,忙縮回手指頭,自顧自的急得原地轉了兩圈,隨即有些語重心長的朝鳳兮道:“我說丫頭啊!你怎就不開竅呢,夜流暄那小子委實不錯,你對他怕也有感覺,隻是你心底一直都在排斥,是以不願去相信罷了!我說啊,你可莫要紅杏出牆,要不然,你要浸豬籠不說,我怕是要被那小子剝皮抽筋了!”
一說到這兒,他臉色頓時驚駭,在原地急得團團轉:“這該怎麼辦,怎麼辦呢?瞧你方才那樣子,定是對情郎陷得深,我該怎麼將你拉回正軌呢?給你用忘情水?不不不,這東西倒能讓你忘情,但你將夜流暄那小子也要忘記呢!要不然枯情草?好像也不對,這東西萬一出點問題,丫頭就會變成傻丫頭,會變成癡呆丫頭了。要不然,用……”
鳳兮眼角微抽,心底的悵惘與壓抑之感全數被他這話打破,隻覺周圍的風,更涼了,且涼得令人皮膚發顫,發麻。
她不知自家這皇叔為何執著於夜流暄。
縱然他算到夜流暄與她的命運必定存有糾葛,但即便如此,她抵觸夜流暄,他也該是一清二楚才是,他在她麵前又這般‘瘋癲’‘不正經’的提及夜流暄,究竟何意?
難道僅靠這樣,便能強行將她與夜流暄湊在一起嗎?不得不說,這倒是無趣,更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