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作自然的低頭下來,任由濃密修長的睫羽掩蓋住滿眸的波動,故作鎮定的再度將話題拉了回來:“皇上究竟放不放烏俅聖女?”
東臨墨池麵上滑過半許詫異,默了片刻,才道:“你可是還在抵觸著夜流暄,是以此番連提都不願提及他?”
鳳兮麵色一沉,又道:“鳳兮此番來,是與皇上商量釋放烏俅聖女一事。置於其它的,皇上日理萬機,倒是不用再為這些操心。”
東臨墨池極為難得的怔了一下,隨即深眼再度將她打量幾眼,道:“罷了,你有主張,朕也不會強行乾涉,再者,你與夜流暄的事,朕也不願多說,隻是想提醒你好自為之,畢竟,縱然你五十萬遺軍在手,若沒有夜流暄為你鋪路,僅憑你自己的腦子,依舊難成大事。”
鳳兮心底一緊,嗓音越發的低沉:“皇上這話何意?什麼是沒有夜流暄鋪路,鳳兮就難成大事了?”
東臨墨池卻無意多說,僅是深邃的瞥她一眼,冷冽的麵容上依舊無波無溫,道:“你後日便啟程去南嶽了,到時候,你自能明白不少。”說著,似是想到了什麼,冷冽的麵色終歸漫過幾絲複雜與悠遠,又道:“此番回去,好生待夜流暄吧!即便不喜他,也莫要恨他,更莫要惹怒他了。畢竟,日後若是待你後悔了,怕也見不到他了,甚至連句‘對不起’都沒處說了。”
一聽這話,鳳兮神色再度一顫。
什麼是後悔了就見不到他了?什麼叫做連句‘對不起’就沒處說了?
東臨墨池這話太過隱晦將她,卻也在她心底莫名的生了狂瀾,難以平息。
鳳兮滿眼複雜的朝東臨墨池望著,正要說話,不料東臨墨池已是起了身,道:“禦書房內還有奏折未批,朕便過去了。烏俅聖女,朕等會兒便差人送回你睿王府。另外,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你便在宮中多留會兒,陪太後吃頓晚膳。畢竟後日要出發去南嶽,太後應是舍不得你。”
嗓音落下時,已有宮女極為迅速的為他係好了披風,他再度深眼觀了鳳兮一眼,隨即便緩步朝殿門處踏去。
鳳兮心底發著緊,目光越發的深邃。
眼看東臨墨池要踏出殿門,她捏了捏衣袖中的那隻荷包,道:“聽說貴妃懷孕,皇上甚為欣喜。隻是皇上也知高處不勝寒的道理,即便是身邊人,皇上也不可懈怠與大意。”
東臨墨池稍稍駐足,背影挺得筆直,頗有幾分大氣冷然之意。
他稍稍轉眸朝鳳兮望來,眼中有幾縷異色浮動:“旁人若是這般明之昭昭的提醒朕,朕定會要那人腦袋。”
“忠言逆耳,皇上要當明君,自然要聽。”鳳兮淡道。
東臨墨池眸色微動,深眼凝著鳳兮的目光,道:“你如今,倒也是越發的圓滑與聰明了。隻是朕也要提醒你一句,女人若是太過聰明了,偶爾也會自以為是的看不清某些人或事。對於朕那貴妃,朕自然心有防備,你乃朝蓉郡主的遺孀,朕都對你防備了,其他人,朕自是未放在眼裡,更彆提信任。”
鳳兮怔了一下,麵上滑過幾許複雜:“如此,朕也放心了。說來,皇上那位貴妃,怕也特彆著呢。”
東臨墨池墨眉一挑:“你可是發現她什麼了?”
鳳兮略微難得的朝他淡笑:“皇上多慮了,鳳兮並未發現什麼。隻是貴妃方才來這裡與鳳兮小聊過幾句,鳳兮總覺得貴妃並非太過單純罷了。”
說著,眼見東臨墨池神色一沉,鳳兮又道:“皇上不是還有奏折要看嗎?鳳兮便在此恭送皇上了。”
嗓音一落,鳳兮便起了身,恭敬的朝東臨墨池行了一禮。
東臨墨池打量她幾眼,嗓音也驀地增了幾分悠遠,道:“此番南嶽之行,你也多加小心。若是身陷危險,且記住你身後還有東臨。”
鳳兮瞳孔一縮,心底一顫,略微詫異的望他,然而他已是轉了身,極為乾脆的出了殿門,最後與一眾太監消失在了宮門外。
黃昏之際,鳳兮循著東臨墨池之意,去了太後的寢宮,陪太後用晚膳。
那精致的圓桌上,擺滿了佳肴,豐盛得令鳳兮受寵若驚。
大抵是早已知曉鳳兮要前去南嶽,太後倒是一直拉著鳳兮的手與她挨著坐在桌旁,語重心長的道:“此番前去南嶽,路途遙遠,想必奔波勞累自是在所難免。鳳兮若是不願去,姨母這便去讓皇兒換個人去。”
太後麵上的擔心與心疼之色太過真實,真實得令鳳兮心底略微發緊。
腦中也突然想起她那早逝的娘親,想來,若是她的娘親在世,也會如這太後這般疼她吧?
鳳兮默了片刻,眸底深處的平靜微微亂了幾許,隨即委婉的回絕了太後提議,倒是惹得太後越發的擔心與傷懷:“既是如此,姨母便讓皇兒多派些人護送你去南嶽。鳳兮且記得,送那同盟之書是小,你平然安樂才是大,在去往南嶽途中,該歇則歇,該吃則吃,切莫累著了自己。”
鳳兮點點頭,心底再度漫出幾許抑製不住的溫暖,遂將太後的手握得更緊。
她一直都在嘗試著讓自己變得淡漠冷然,變得不對任何人或事都心生太大的波動,但她終歸是高估了自己。
她沒料到,即便僅僅是彆人三言兩語的擔心與關切,都會讓她丟盔棄甲,徹底的擊散心底長久聚集起來的淡漠與疏離,變成一個極容易感傷感懷的女子。
一頓晚膳,因著太後又太多話要交代,是以待用完膳後,天色早已暗下。
告彆了太後,鳳兮這才出宮,宮門外,早有馬車相候,稍一詢問,竟是東臨墨池親自安排的馬車,而那駕車之人,卻極為年輕,渾身透著幾許難掩的剛毅,身上的衣著也儼然是宮中暗衛的打扮。
待馬車搖搖晃晃的行至睿王府前,那暗衛停了馬車,親自將鳳兮從馬車內攙扶了出來,隨即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枚令牌遞給鳳兮,鳳兮怔了一下,他道:“此乃皇上所賜,長公主請手下。”
鳳兮伸手接過令牌,垂眸一觀,闌珊搖曳的燈火下,隻見令牌純金而為,上麵一個‘令’字顯得格外冷硬與威儀。
“這是?”鳳兮目光朝那暗衛落來,嗓音微微透著幾許微疑。
暗衛恭敬道:“皇上說,此令牌可號動東臨邊關的駐軍。長公主在南嶽若是急需用兵,可直接使用此令牌,想必東臨邊關的駐軍抵達南嶽京都,也不過五日的功夫,隻要長公主撐住五日,這遠水也能解了近火。”
聽得這一席話,鳳兮隻覺手中的令牌似有千萬斤重,重得連她的的手都有些發顫,仿佛拿捏不穩。
東臨墨池這是何意?
明明都篤定她早已掌控了北唐五十萬遺軍,明明都不滿她不交出二十萬北唐遺軍的兵權,而此際,他又如何還要為她考量,甚至不惜讓鄰近南嶽邊關的兵力由她調配?
心底開始發亂,再度難以平息。
鳳兮怔怔的立在那裡,仿佛聽得麵前的暗衛恭敬的道了句告辭,然而待她回過神來,卻見那暗衛早已駕車走遠,車影眨眼便風馳電掣般消失在了黑夜的儘頭。
鳳兮捏緊手中的令牌,按捺神色的轉身入府,待剛踏入院門,便被管家領了去,隻道老王爺已等候多時。
鳳兮入得大堂,一眼便望見了正坐在圓桌旁飲酒的外祖父,通明的燈火下,那光影打落在他身上,隻覺他身形委實有些瘦削,頭上的花白頭發也顯得格外的滄桑。
突然間,鳳兮隻覺自家這外祖父,似是真的老了。
大抵是聽得了腳步聲,睿老王爺停止了手中的酒杯,抬眸朝鳳兮望來,盯了兩眼,隨即咧嘴一笑,白胡子笑得一抖一抖的道:“鳳兮終於是回來了。來來來,外祖父有話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