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眉頭一皺,心底沉得發緊。
他仍是在意了吧?
是了,以前若不是她父皇聽信讒言,若不是她父皇到最後一刻還想著仁慈,夜流暄的父親,又怎麼會死?他的娘親,也不會鬱鬱而終,而夜流暄,也定不會落得如今這雙親皆亡的地步吧?
心緒嘈雜,一時間再度湧動,無法平息。
正這時,鳳兮卻見前方急急跑來一人,待她瞧清那人麵容,不由愣了一下:“皇叔?”
來人正是長白山道觀觀主,她的皇叔。
隻是此際他卻滿麵惱怒,待她喚他,他也僅是朝鳳兮盯了一眼,極快的道了句:“丫頭你來了啊!”說著又將目光落向了夜流暄,擠眉瞪眼怒意重重的道:“本就是破敗的身子了,昨日不要命的拚命趕回來,我為你診治一夜才好不容易撿回了你半條命,你今兒竟趁著老頭我喝醉就跑出去了!你這小子若是當真嫌命硬,有種便莫要將老頭我困在這裡為你醫治!”
一腔話氣衝衝的吼完,老頭已是渾然不顧鳳兮大變的臉色,僅是極為乾脆的伸手將夜流暄從鳳兮身上扶了過來,帶著他便迅速消失在了府內深處。
鳳兮怔怔的望著老頭離去的方向,足下步子也僵在原地,不曾朝前邁動半分。
良久,風似是靜了,身後揚來一道略微蒼老的嗓音:“鳳姑娘舟車勞頓,先讓幽蘭領鳳姑娘去歇息吧。與鳳姑娘隨行的侍衛們及宮奴們,老奴自會替鳳姑娘安排。”
這嗓音極為熟悉,鳳兮眸色動了動,回神間,便見立在身側的,正是多日不見的管家王溱。
隻奈何當日這王溱氣衝衝的從睿王府離去,負氣的要回這南嶽,那時的他,無論如何都四肢健全,而今,他卻一手拄著拐杖,左腿的褲腿竟是成了空的,驚得她臉色頓變。
“管家,你的腿……”鳳兮緊著嗓音問。
管家卻是不答,反而道:“請鳳姑娘隨幽蘭去廂房歇息,莫要入了這攝政王府後連這點小事都要讓主上來過問!”
他的嗓音並無恭敬,且麵無表情,對鳳兮的態度也極為冷漠與疏離。
鳳兮心頭明然,她知曉的,這管家對她,終歸是失望了,生了芥蒂與疏離。
她再度盯了一眼他空蕩蕩的左腿,眸中起了幾許掙紮,但終歸是未再言,目光朝幽蘭望去,道:“帶路吧!”
婢女幽蘭這才將激動的目光從鳳兮麵上收回,忙領著鳳兮往前,嘴裡道:“鳳姑娘請隨奴婢來。”
鳳兮不曾來過這攝政王府,當時夜流暄被封為攝政王時,她已住在顧風祈的藥王穀了,但此番隨著幽蘭在這攝政王府行走,隻覺這攝政王府極大,景致也極好,後院中還有碩大的湖泊。
隻是,這攝政王府的路道周圍全數種滿了梅花,而後院新翻的土,卻栽種了不少各異的藥花藥草,大抵是見鳳兮駐足觀望,幽蘭在旁解釋:“這些藥花藥草都是長白山觀主前幾天才種上的。”
鳳兮怔了怔,遙想自家那皇叔委實是個懶人,以前在睿王府從未種過什麼藥花藥草,此番怎有閒心了?
心底疑慮一起,鳳兮又問:“他為何要種這些藥花藥草?”說著,目光再度朝那些藥花藥草打量,嗓音一沉:“這些藥花藥草大多都極為尋常,隻有幾種藥材甚為罕見,是以,除去這幾種罕見的,其它藥材,外麵的藥房都有賣的,他何必在此種這麼多?”
幽蘭眉頭一皺,道:“這些藥材都是要製成藥丸給王爺服用的。觀主說,外麵買的藥材不放心,自己種的要安全些。”
鳳兮神色一沉,嗓音微緊:“幽蘭,你與我老實說,夜流暄的身子骨究竟怎麼了?”
幽蘭臉色一白,忙道:“奴婢不知。”
鳳兮自是不信她這話,深眼靜靜的盯著她,正欲再問,卻不料她忙朝鳳兮跪了下來,慘白著臉慌張道:“望鳳姑娘莫要為難奴婢。奴婢什麼也不知道,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罷了。
鳳兮強自按捺神色,終歸是伸手將幽蘭扶起,歎了口氣,道:“幽蘭既是不好說,我便不再問了。”說著,再度打量她一眼,又道:“我們相彆這麼久,幽蘭一切可好?”
她點點頭,道:“王爺待奴婢寬容,一直都將奴婢留著,說是日後鳳姑娘歸來便再讓奴婢伺候鳳姑娘。奴婢一直都盼著,盼著鳳姑娘回來,如今可算是盼著了。”
鳳兮怔了一下,眸色越發的緊了幾許。
她伸手握住了幽蘭的手,幽蘭顫了一下,剛要嚇得跪下,鳳兮出聲道:“以前在端王府時,你我便相依為命,如今你對我,也莫要太過生分了。”說著,眼見幽蘭怔愣與慌張,鳳兮又道:“無論是以前在端王府還是在右丞府,你一心待我,鳳兮感激不儘。”
幽蘭緊張道:“一心一意伺候鳳姑娘,是奴婢應當做的事。”
眼見幽蘭堅持,鳳兮默了片刻,略微無奈的道:“幽蘭心善,一心待我,無論是否應該,鳳兮皆感激你。”
“可……”
未帶她多說,鳳兮出聲轉移了話題,道:“幽蘭莫要多說了,你在我麵前,不必這般恭敬的。對了,管家的左腿斷了?”
幽蘭忙噎住後話,眉頭皺了皺,臉色再度白了幾許,連帶眸底深處也存了幾許掩飾不住的畏懼。
“他到底怎麼了?”見幽蘭半天噎不出話,鳳兮再度問了一句。
幽蘭神色顫了顫,低低的回道:“管家那日歸府,也不知與王爺說了些什麼,王爺就親自出手廢……廢了他的一條腿。”
鳳兮倒吸了一口氣,目光顫了顫。
竟是夜流暄親自出手廢了管家的一條腿?
管家跟了他這麼多年,一心一意侍奉,夜流暄竟能冷血到親手廢他一條腿?
不得不說,究竟是管家觸及了夜流暄底線,令他怒不可遏,還是夜流暄太過冷很無情,連管家都這樣的忠仆都並未有半分半毫的放在心上?
鳳兮眸色微微垂下,半晌不言。
幽蘭略微拘謹的盯了她幾眼,也不敢出言打擾。
半晌,待鳳兮被幽蘭領著入了一間廂房,才覺這廂房略微偏僻,鳳兮問:“這廂房離夜流暄的主屋遠嗎?”
幽蘭怔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鳳兮的臉色,隨即點了點頭,道:“是管家這樣吩咐的,說是,說是怕鳳姑娘與王爺住得近了,鳳姑娘又要惹怒王爺。將你們分開點,終歸要好些。”
看來管家對她果然是成見極深了。
鳳兮默了片刻,眸色動了動,未惱,隨即又似是想到了什麼,又問:“芸羅公主,也就是如今的攝政王妃也在這府中吧?”
幽蘭麵上頓時浮出幾抹憐憫,搖搖頭,道:“她以前偷人,被王爺休了,自那以後,她便,便瘋了,後被王爺逐出府了,現在也不知,也不知是生是死。”
鳳兮心頭一顫,涼意遍體。
她早知道的,以前夜流暄迎娶芸羅公主時,並無真心,夜流暄當時對南嶽皇族恨之入骨,又怎麼會真心待芸羅公主。
隻可惜,芸羅公主陷得太深,終歸是毀了自己。
眼見鳳兮麵色透著幾許悵然與悠遠,幽蘭忙道:“鳳姑娘莫要多想,其實不是王爺的錯,當真是芸羅公主偷人,王爺沒殺她已是仁至義儘了。”
鳳兮眸色微動,再度沉默了下去,未再言。
芸羅公主偷人,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信的。芸羅公主愛慘了夜流暄,又豈會背著夜流暄取偷人?
正想著,幽蘭驚了一跳:“鳳姑娘,你,你後背的衣裙上怎有這麼多血?”
鳳兮被她突來的嗓門嚇了一跳,待聽完她的話,她臉色頓時一變。
竟是血嗎?
當時在馬背上便覺後背有溫熱濕潤的感覺蔓延,後來將夜流暄扶下馬,卻未見他嘴角殘有血跡,如此,當時夜流暄定是處理他嘴角血跡了的。
他定在當眾掩飾他咳血的事,可他為何要這樣?他是怕她擔心,還是怕一旦讓彆人知曉他身子孱弱至此,他南嶽軍心不穩嗎?
畢竟,畢竟此際南嶽與大昭還在拚站。
一想到這些,鳳兮目光略微搖曳不穩,心底也驟然發緊,她目光朝幽蘭落來,道:“幽蘭,替我找套乾淨的衣裙。”
不多時,待重新換好衣裙後,鳳兮目光再度朝幽蘭落來:“幽蘭帶路吧,我要去見夜流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