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風凜冽,猶如刀鋒利刃,涼意刺骨。
屋內,爐火旺盛,暖意四浮,卻是與屋外的含量有著天壤之彆。
是夜,鳳兮被夜流暄拉入了屋內就寢,待同床共枕時,這種自然而然的感覺,默契十足,安然諧和之中,似是相距了好久好久。
鳳兮靜靜窩在夜流暄懷中,一言不發,夜流暄也單手環住她,再未出聲。
二人以前也曾同床共枕,也曾比現在還要親昵,但此時此際,二人皆是神思各異,一聲不吭,縱然身體相貼,毫無距離,但這種感覺,卻是熟悉又陌生。
明明相距極近,明明相依而眠,明明是兩個北唐遺留下來甚至還定過娃娃親的兩個人,明明該距離最近甚至該相互依存相互扶持的兩個人,此時此刻,雖挨在一起了,但這感覺,卻並不能讓人溫暖與安心。
鳳兮稍稍動了手,手指緩緩貼在了夜流暄的心口,感受著他薄薄衣料下的跳動,那跳動依舊極弱,弱得難以察覺。
正這時,夜流暄的指骨握住了她的,兩手交纏,他的手依舊涼薄,縱然被褥溫暖至極,他的身子似乎依舊發涼。
鳳兮眉頭一皺,不由將他的手反握在了手心,欲用自己的溫度將他暖和,隨即低低的問:“流暄的身子曆來寒涼?”
他並未立即回話,反而是過了良久,他才將她摟緊了半許,清冷如常的道:“十歲那年,一直在寒池練功,後又因寒毒入骨,染上寒疾,是以一年四季,身子的體溫皆是涼薄。”
鳳兮手指微微一僵,“不曾用過什麼方法解除寒疾嗎?”
他淡道:“寒疾入骨,早成病根,豈容易解除?”說著,嗓音頓了頓,又低沉沉的道:“再者,這點寒毒,我並未放在眼裡。”
鳳兮眉頭一皺,心底也仿佛被什麼東西纏緊了一下,待默了片刻後,又按捺心神的問:“流暄以前,過得很苦吧?”
嗓音一落,見夜流暄不說話,她又道:“上次聽管家說,你落入蒼月宮後,遭受欺淩,甚至還在狼群嘴下求生。流暄,你以前在蒼月宮,過得不好吧?”
以前,她總覺得她在姚府中過得水深火熱,但她卻不知,年幼的夜流暄,親人慘死,自己淪落在蒼月宮裡,受儘苦痛。
她從未想過夜流暄為何會這般陰狠殘忍,卻是那一夜管家的話擊中了她,無疑是令她晴天霹靂,也令她懂他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是了,連她鳳兮都在幾度路過鬼門關後,心境大變,曾經懦弱不能的性子,竟也變成如今這樣淡漠硬實,甚至連下毒害人,甚至連提刀殺人,竟也不曾害怕,她都能變成這樣,更何況這夜流暄在蒼月宮受儘磨難,在刀尖血海甚至在狼群嘴下保命。
一想到這些,思緒婉轉間,竟是有股莫名的淒涼感蔓延出來。
正這時,夜流暄低低沉沉的出了聲:“我以前的事,你少問。”
他嗓音清冷如常,但那低沉緩慢的腔調略帶疏離,還隱隱透著幾分突來的殺氣。
鳳兮怔了一下,心頭卻也是明了開來。
夜流暄性子曆來平寂無波,極難被任何事影響心情,但如今提及往事,他卻這般反應,無疑,他以前在蒼月宮的日子,絕對淒慘驚心。
一時間,心底略有沉重,不知該說些什麼。
鳳兮在他懷裡稍稍動了動,耳郭自然而然的貼在他的胸膛,靜聽著他若有若無般的心跳,沉默良久,才低聲道:“你以前的日子,鳳兮不曾參與,但以後,便由鳳兮來守著你吧!我們都是北唐國滅下的遺孤,有些東西,感同身受,你我,也該是離得近的。”
夜流暄淡漠如常的道:“你的確是北唐遺孤,但你至少還有睿老王爺及長白山那老頭。而我夜流暄,一無所有。我與你,終歸不會離得近,以前是,以後,也是。”
鳳兮心頭顫了一下,目光有過刹那的搖晃。
“無論是與不是,在鳳兮心裡是就行了。”鳳兮默了片刻,才道,嗓音透著幾許低低沉沉的堅定。
說完,她話鋒一轉,又道:“以前在姚府第一次見你,我以為你是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救我的神仙,以前在蒼月宮裡,我以為你是我的貴人。鳳兮此生,不幸的,是北唐國破,家毀人亡,幸運的,卻是遇見了你。”
這一腔話,鳳兮說得有些艱難。
大抵是在姚府中沉默軟弱慣了,她從不曾在旁人麵前言道自己的心境,而今,她窩在夜流暄懷裡,距離如此近,但她卻覺得,她與他的距離,咫尺天涯。她不知以後還能在他身邊伴隨多久,她隻是想不錯過機會,向他表明心境而已。
她北唐鳳兮以前的的確確恨過他,惱過他,憎惡過他,卻也是在此時此刻,她是真心,真心的覺得他好,感激他。
“你的幸運,不是遇見我,相反,你日後,許是會恨我。”夜流暄沉默了良久,才低低沉沉的出了聲。
他嗓音清冷悠遠,然而嗓音裡含著的幾許冷然與淡漠卻是不加掩飾。
鳳兮不由伸著另一隻手捉住了他的衣襟,心緒翻湧,道:“你日後,還是會害鳳兮嗎?”
他清冷道:“若讓你高處不勝寒,讓你孤獨無依,甚至讓你日日夜夜都俗事纏身,不得安寧這些算是害你的話,那我一定會害你。”
是嗎?
鳳兮怔了一下,心頭漫出幾許苦笑。
“鳳兮這條命都是你的,你若要害,便害吧!”她默了片刻,才淡道。
這話一出,她突然覺得有些累了,心累。
此生中,她從不曾安穩過日,即便以前一直都翹首以盼,但卻從未實現過。
如今,她好不容易才解除對夜流暄的恨意,若他日後還要害她,那時的她,怕是真會疲於應付了。
隻是也許那時,一切都不重要了,隻要為北唐報仇,隻要將那份驚喜送了夜流暄,日後的日後,是否有命苟活,是否被人往死裡算計,就不重要,不重要了。
心緒纏繞,雜亂無措。
鳳兮稍稍合了眸,靜靜的休息,不再言話。
一時間,屋內沉寂下來,惟有屋外隱隱的風聲顯得寒冷凜冽。
這夜,夜涼,如洗。
翌日一早,待鳳兮醒來,身側的夜流暄早已不知何處。
這時,屋外的天色已是大明,那微微敞開的窗戶冷風灌入,隱隱吹動了屋中的紗幔。
她臉色一變,急忙自床上翻身下床,隨即將外裙極快的朝身上一穿,未及係好衣帶和整理頭發,她已是極快的朝屋門邊跑去。
打開屋門的刹那,光線彌漫而來,映入眼中竟是有些刺眼,她本能的眨了幾眼,待習慣這微微刺眼的陽光後,視線迅速流轉間,才見不遠處的石桌旁,一抹雪白的身影靜坐,身側的石桌上擺了一盤棋子,一壺熱茶,而他身側,卻是正立著兩位身形嬌俏的女子。
那離夜流暄最近的女子,滿身花衣,頭上被珠花覆滿,側顏雖稱不上清秀好看,但也稍稍入眼,而這女子身後之人,頭上梳著雙鬢,衣衫樸素無華,顯然是婢女。
鳳兮委實沒料到此番見到的竟是這樣的場景。
遙想方才第一反應是這夜流暄不告而彆,但此際開門一望,親眼見得他就在眼前,一時間,心頭半鬆半愕,鬆的是他並未離開,愕的是他身邊竟立著兩名女子。
她在原地默了片刻,才按捺神色的緩步往前,待站定在夜流暄身邊時,卻見那一身花衣的女子並未回神,那癡癡呆愣的目光依舊膠在夜流暄側臉上,分毫未察覺鳳兮已是走近。
“小姐,小姐。”正這時,那女子身後的婢女緊張的瞥了鳳兮一樣,隨即低低的朝那一身花衣的女子喚道。
那女子回神,極為不耐煩的朝那婢女瞪了一眼,隨即又急急忙忙的回頭朝夜流暄望來,卻不料此際的夜流暄已是抬了眸,那深黑如墨的目光霎時迎上了她的。
女子一怔,隨即便是目光驟然搖晃躲閃,耳根與臉頰也不知是因緊張還是羞澀乍然通紅。
她急忙一手搶過身後婢女手中的那盤糕點,顫抖著嗓音朝夜流暄道:“王,王爺,小,小女子文燕,特,特來為王爺送早點。”
嗓音一落,她癡癡的凝在夜流暄麵上,通紅的容顏覆滿緊張與傾慕。
“看夠了?”這時,夜流暄清冷出聲,那淡漠冷然的腔調,一時間將這愛慕溫潤的氣氛澆得發涼。
花衣女子手中的糕點盤也開始顫抖,隨即,她紅著臉慌慌張張的挪開目光,囁嚅半晌,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夜流暄淡然回神,修長的指尖已是再度執起了一枚棋子,僅是刹那,他目光驟然一冷,指尖的棋子正要朝那女子彈去,鳳兮驚了一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指,急忙喚了聲:“流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