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得寺院時,有小和尚立在山寺門口,似是在等夜流暄。
眼見夜流暄抱著鳳兮歸來,小和尚忙迎上前來,道:“夜施主終於歸來了,小僧按照方丈之意為您與這位姑娘準備了兩間廂房。”
“有勞。”夜流暄回了一句。
小和尚忙點頭,朝夜流暄道:“夜公子請隨小僧來。”嗓音一落,他便轉身入門,在前帶路。
鳳兮依舊被夜流暄抱在懷裡,腦袋靜靜的埋在他的脖子裡,嗅著他身上的淡淡蘭香。
這一路上,夜流暄從未喊累喊停,足下步子雖有幾許沉重,但卻刻意放慢,刻意走得十分平穩,似是怕她顛簸。
以前,她從不曾考慮或是觀察過夜流暄對她的一舉一動,但今日夜色涼透,靜透,她依偎在他懷裡,心底平靜,卻對夜流暄的一舉一動有了另外的看法與感覺。
然而這感覺,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暖與安然,似是就這般縮在他懷裡,他細瘦的臂膀,也能將她徹徹底底的支撐。
入得寺廟後,繞了幾條小徑便到了廂房前。
這時,那小和尚朝夜流暄道:“夜施主,方丈說了,您住這左邊的廂房,這位姑娘住這右邊的廂房。”
夜流暄點點頭。
小和尚安安靜靜的垂頭道:“那夜施主早點歇息,小僧告退了。”
一聞這話,鳳兮終於將腦袋從夜流暄脖子裡探出,借著房簷上微微的燈火朝那小和尚瞅了一眼,隻見那小和尚格外年輕,但卻麵無表情,即便目光掃到了她,竟也無半分羞澀。
“有勞了,替我多謝明德方丈。”正這時,夜流暄朝那小和尚出了聲,嗓音低沉緩慢,卻依舊帶著幾許清冷。
小和尚忙點頭,隨即轉身離去,足下步子格外淡然。
鳳兮這才從夜流暄身上掙紮著下來,攀著他的手站好,抬頭朝他望著,低道:“這小山寺的和尚倒是膽大,見了你抱著我,他還能這般淡然。”
夜流暄目光朝那越來越遠的小和尚瞅了一眼,深黑如墨的眸子裡滑過幾絲複雜,隨即出了聲:“這小山寺中的方丈,曾是北唐大慈寺的方丈。這小山寺裡的和尚,大多是……北唐後裔。”
鳳兮臉色驟然一變,不可置信的望著他。
他似是早料到她的反應,深黑如墨的目光朝她的眼睛望來,緩道:“明日,我領你去見方丈。北唐覆滅十多年,方丈在此,也隱居了十多年。”
說著,也未顧她是何反應,反而是扶著她緩緩朝右邊的那間廂房行去,待將鳳兮扶至床榻上坐好,他才借著屋外的淡光找準了屋內的燭台,點上了燭火。
昏黃的燭火微微閃動,屋內黑色的影子層層搖曳。
鳳兮坐在床沿,目光緊緊鎖著他,眼見他似要說話,鳳兮忙伸手拍了拍身側的床榻,朝他道:“流暄,你坐過來吧,我有話與你說。”
夜流暄眸色微動,墨眉一蹙,深眼將她凝了片刻,清冷如常的道:“有什麼話明日再說。今夜已晚,你早些休息。”
說完,目光又瞥了一眼身側的油燈,朝鳳兮補了句:“這油燈內的燈油可撐一夜,你無須怕黑。”
嗓音一落,未待鳳兮反應,他轉身朝屋外行去,最後合上了屋門。
屋內,光影搖曳,那渾厚的碎光似乎灑了一地。
鳳兮目光呆呆的落在那搖曳的燭火上,稍稍跑神,然而心底卻在發緊發沉,連帶呼吸都變得沉重開來。
他竟然還記得,還記得她怕黑,是以便提醒她這油燈內的燈油可以支撐一夜。
記得以前在蒼月宮的流夙宛,在江南夜府的東殿,甚至在右丞府內,到處都燈火通明,但她以前,卻完全忽略了這點,忽略了夜流暄以前對她,也曾用心至此。
一時間,鳳兮臉色微微白了一許,心底越發的交纏錯雜。
良久,待回過神來後,正要褪下披風與外裙歇息,然後剛解下披風,卻覺周圍格外的冷,冷得錐心。
她目光朝屋內一掃,這才發覺這廂房內並無火爐,她怔了怔,正當這時,隔壁似有隱隱的咳嗽聲傳來。
她眉頭一皺,隨即抱起床榻上的被褥與枕頭便衝出了屋子。
待站定在夜流暄的屋門外時,隻見夜流暄屋內的燈火也未熄滅,那逐漸搖曳的光影似乎格外的深邃暗沉,令她突然有些猶豫了。
她在他的屋門前站了半晌,終歸還是鼓足了勇氣,伸手敲了敲門。
“回屋去!”正這時,屋內揚來夜流暄清冷淡漠的嗓音,縱然這嗓音緩慢無溫,但卻能聽出其中的幾許責備。
他竟是知曉是她站在門外。
鳳兮愣了一下,隨即抱緊了被褥與枕頭,低道:“流暄,我有話與你說。”
“明日再說,你回屋去。”
鳳兮眉頭一皺,咬了咬下唇,這回卻是壯了膽子,坦然道:“流暄,我方才聽你咳嗽了,我今夜想在你的屋內照顧你。”
“滾回去。”夜流暄似是有些不耐煩,這回清冷的嗓音終歸是夾雜了怒氣。
鳳兮怔了怔,眸色變了變,正要抱著被褥往自己的屋門走,不料屋內再度揚來夜流暄的嗓音:“日後莫要再乾這些蠢事,我即便咳嗽,也沒事。”
沒事?
鳳兮臉色一變,這回卻是再度站定在他門邊,低沉沉的道:“你若是沒事,咳嗽一下就能咳出血來?”
說著,心底驀地一緊,此番也顧不得什麼了,當即上前兩步,手拍在了門上:“流暄,你開門,你讓我進去吧。我曾在顧風祈那裡學過醫術,你讓我今夜再為你好好把一次脈。”
“回去。”屋內的夜流暄似是分毫不為所動,揚來嗓音越發清冷。
鳳兮也有些不暢,手卻是執拗的敲擊在門上:“你開門,讓我看看你,再讓我為你把一次脈,待你睡著之後,我就回去。”
說著,手越發的拍得重了,使得屋門啪啦作響,在這夜裡顯得格外的大聲與突兀。
僅是片刻,身後有低低的嗓音揚來:“女,女施主。”
鳳兮怔了一下,本能回頭,才見方才那名離開的小和尚正立在不遠處。
眼見鳳兮打量他,那小和尚稍稍垂眸,自然而然的低聲勸道:“女施主,如今夜深人靜,寺內各位師兄弟早已入睡,還望女施主莫要在此拍門喧鬨。”
鳳兮眉頭一皺,道:“小師傅不妨替我勸勸流暄開門,待他開門了,鳳兮自然不在這裡擾人。”
小和尚愣了一下,似是不曾料到鳳兮竟會這般要求。
他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是皺了眉,隨即道:“女施主與夜施主孤男寡女,如今夜色已深,女施主委實不便讓夜施主為你開門,更何況此處佛門境地,還望女施主……”
“正是因為此處是佛門境地,是以才要渡人助人。”鳳兮平靜應聲。
“縱然是要渡人助人,但女施主之求,卻委實過了些。再者,女施主與夜施主孤男寡女,非親非故,怎可在夜裡同處一室。”
鳳兮眸色微動,淡道:“誰說我與他非親非故了?小師傅許是不知,鳳兮與他,早已定親,今夜他身子不好,鳳兮定要相陪,他若是不開門,鳳兮定不會離去。吵了佛門清幽,是鳳兮之過,但如今在鳳兮眼裡,佛門清幽,卻比不上他的安然,望小師傅見諒。”
說完,乾脆回頭,又欲不死心的敲門,不料麵前的門適時而開,一抹白衣勝雪的瘦削身影正立在她麵前。
“你可是鬨夠了?”他低沉沉的問,清俊風華的麵容透著幾許怒意。
鳳兮眉頭一皺,靜靜觀他幾眼,隨意硬著頭皮微微一笑:“鳳兮並未鬨,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決定。”
說完,擠開他便入了他的屋子。
“女施主。”正這時,外麵那小和尚終歸是難以淡定了,愕然的朝她喚了一句。
鳳兮不曾理會,緩步至夜流暄床榻邊坐定,隨即將抱來的被褥與枕頭往床上一扔,而後將目光朝夜流暄的身影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