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去吧,我正好有話與她說。”這時,夜流暄朝著外麵的小和尚出了聲。
小和尚道:“方才那女施主說夜施主咳嗽了,可要小僧請方丈過來?”
夜流暄默了片刻,才清冷如常的低道:“不必了。”
“那小僧便告辭了。”小和尚告辭一句,隨之而來的,便是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不消片刻,夜流暄合上了門,微微轉了身,深黑如墨的眸子朝鳳兮鎖來。
鳳兮略有些緊張,兩手絞在一起,隨即默了片刻,才直直的迎上他深黑的目光,道:“我不是要惱你,我隻是覺得這廂房並無火爐,你又有寒疾,加之還在咳嗽,我隻是想為你把把脈,想守著你而已。”
說完便垂眸下來,心生緊然與嘈雜。
半晌,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隨即,夜流暄頎長的身影坐在了她旁邊。
“膝蓋不疼了?”他低沉沉的問。
鳳兮怔了一下,本以為他又要劈頭蓋臉的訓斥她,卻不料他竟是突然問了這話。
她忙抬眸朝他望去,見他清俊如華的麵容透著幾許複雜與無奈。
她突然覺得心底一沉,竟是有些酸意,隻道一向不可一世,一向麵色冷冽的夜流暄,獨獨在麵對她時,會怒,會複雜,會無奈,會動容,然而這些,她以前,仍是從未注意到過。
如此一來,以前的她,終歸錯過了多少?
一想到這兒,她抑製不住的伸手拉住了夜流暄的手,緊緊的纏住了他骨節分明且極為涼薄的手指,隨即強行按捺心神,抬眸望向了他深黑的眸,朝他道:“流暄,鳳兮以前,定讓你經常失望吧?”
說著,見他的目光越發深邃,她突然有些不敢直視,隨即垂眸下來,又低低的道:“鳳兮變不成你想要的那種模樣,卻還將自己幾番陷入危險,讓你相救,鳳兮以前從未體諒過你,卻還一次次理直氣壯的恨你厭你,鳳兮一直都覺得自己才是這世上最卑微最落魄的人,但鳳兮卻不知,你比我過得更苦,甚至還要背負本該屬於我的北唐亡國之仇……”
“你今夜來若是為了說這些,那你便可以出去了。”他淡聲打斷。
鳳兮沉默著,良久,才低聲道:“鳳兮過來,不是為了說這些,但方才突然想到了,是以便想將這些告訴你。鳳兮以前,從未真正體會過你的一言一行,是以,我連你對我這麼多的好都不曾觀察到過。”
說著,目光再度朝他迎去,咬了咬下唇,鼓足勇氣的問:“流暄,除了對鳳兮失望以外,你恨鳳兮嗎?”恨嗎?
他深眼凝著她,並未言話,反而過了良久,他才歎息一聲,道:“你是北唐帝姬,我不會恨你。”
“除了北唐帝姬的身份外呢?”鳳兮緊緊的望著他,低低的問。
他再度將她望了許久,才道:“哀你不幸,怒你不爭。”說著,嗓音再度一沉:“但我卻未真正恨過你。”
清冷簡短的一句話,再度摻雜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與無奈。然而這話落入鳳兮耳裡,卻令她心緒翻湧,最後再度酸了鼻頭。
她驀地朝夜流暄撲來,撞在他懷裡,隨即伸手死死的環在他的細瘦的腰間,強行按捺心底的酸澀,道:“以前鳳兮不懂事,錯過了許多,但日後不會了,一定不會了。”
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忙離開他的懷,急急忙忙的為他脫靴,嘴裡道:“外麵冷,你先躺被窩裡。”
夜流暄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拉了起來。
鳳兮怔怔的望他,卻見他一言不發的鬆開她的手,而後親自脫靴,這才自然而然的躺入了被窩裡,眼見鳳兮依舊怔愣的望他,他眸色微動,墨眉一蹙,清冷如常的道:“你不該為任何人脫靴。”
鳳兮不知他為何說得這般堅定,回神便道:“我為你脫靴又有何妨?我還曾為你沐藥浴,還曾服侍你穿衣。”
他淡道:“以後不會讓你做這些事了。”
說著,眼見鳳兮又要言話,他將手臂伸了出來,先鳳兮一步道:“不是要把脈嗎?把完之後便回屋去吧!”
鳳兮眸色一滯,隨即噎住後話,靜靜的打量他幾眼,見他稍稍合了眸,麵色略有蒼白和疲色,她眉頭一皺,隨即再度伸指朝他手腕的脈搏探去。
此番把脈,依舊如上次的情況一樣,她隻覺他的脈搏依舊低沉,起伏不大,仿佛這一點脈搏隨時隨地都有完全消失的可能。
她皺著眉,沉默了下去,良久,手指下的手微微一動,她這才回神,目光一掃,才見夜流暄已是將他的手收回了被褥內。
“回屋去吧!”他道。
鳳兮目光一沉,深深的望他,道:“通常寒疾,並不會讓人脈搏都這般微弱,流暄,你如實與我說,你身子如此,可否不是因為寒疾,而是因為彆的原因?”
他眸色微動,俊美精致的麵容滑出幾許淡漠,“的確是寒疾,至於原因,我以前也與你說過了。今夜便到此為止,你回屋去,日後莫要再來探我的脈,更默要做些徒勞愚蠢之事。”
鳳兮臉色微變,依舊深深的望他,良久,才道:“鳳兮不覺得這是徒勞愚蠢之事。鳳兮隻是,隻是想關心你而已。”
說著,眼見他眸色微微有些波動,她突然咧嘴朝她笑笑,縱然將情緒掩飾住了,但麵上笑容的苦澀之意,卻是無論如何都未掩飾住。
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褥,朝他道:“你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就回屋去。”
他眉頭一皺,“莫要胡鬨。”
鳳兮將自己那床被褥朝身上一裹,臃腫不堪的坐在他的床沿,笑道:“我沒有胡鬨,你快些睡吧,你早點睡著,鳳兮就能早點回屋了。”
他深眸鎖她,半晌才低沉沉的道:“你這又是何必!你究竟想乾什麼?”
鳳兮怔了一下,目光也有過刹那的迷茫。
待回神過來,她才望著他,道:“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乾什麼,我如今就是想守著你。”
夜流暄神色驟然一深,靜靜的盯著她。
鳳兮又是勉強的咧嘴一笑,朝他道:“你快睡吧,我在這兒坐會兒就走。”
說完,扯了扯身上裹著的被褥,隨即垂了眸,開始兀自發呆。
夜流暄終歸未再言。
屋內氣氛也沉寂下來,隱隱透著幾許低沉與壓抑。
屋外冷風浮動,枝頭搖晃的簌簌聲也是不絕於耳。
時辰一點一點逝去,燭火搖曳跳躍,幽謐儘顯。
良久,鳳兮回神,目光朝夜流暄落來,見他雙眸已合,呼吸勻稱,似是當真睡熟了。
她靜靜的盯他的臉,一點一點的打量著。
其實,夜流暄睡著之後,容顏安謐,沒了那雙清冷眼眸的鋒利與淩冽,整個人委實顯得乾淨而又溫和,令人窩心。
良久,她從被褥裡伸出手來,忍不住極輕極輕的朝他額頭上那絲微微淩亂的頭發探去,然而待指尖快要接觸到他的額頭,她卻是停了手,猶豫起來。
待見夜流暄依舊睡得沉,精致的容顏近在咫尺,她眸色抑製不住的顫了一下,膽子驀地一壯,停在半空的手再度往下,極輕極輕的為他掠了掠他額頭的那縷亂發,隨即又小心翼翼的將指尖往下,摸上了他的眼,鼻,最後停在了他薄薄唇瓣的邊緣。
一時間,心底似是猛跳,她目光有些不穩,指尖似乎也灼熱起來。
她目光緊鎖他的唇瓣,腦袋也微微一白,鬼使神差的,她抑製不住的彎身過去,一點一點的,最後在他薄薄的唇瓣上印了下去。
唇瓣相觸的刹那,鳳兮渾身一顫,隨即倉惶抬頭,而後竟是慌慌張張的站起身來欲要逃走,然而就在這刹那,手卻是被一隻涼薄且骨節分明的手拉住。
她驚了一跳,還未來得及回頭一望,手卻是被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猛的一拉,她驚呼一聲,整個身子跌倒在夜流暄身上。
鳳兮驚得不淺,正要出聲,然而後腦勺卻是被一隻手扣住往前,僅是眨眼間,兩片涼薄的唇瓣壓住了她的,極輕的輾轉吻開。
鳳兮心頭猛跳,一時間竟是全身僵了。
她怔愣的望著他近在咫尺的容顏,嗅著他近在咫尺的蘭香,全然不知反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