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怔了一下,心底泛起漣漪,難以一時平息。
夜流暄果真是能看懂她,即便她在他麵前儘可能的言道蘇衍的不是,說著一些冷心冷情的疏離之言,但夜流暄,終歸是知曉她真正的心思是何。
說來,她的確是想保住蘇衍性命,縱然蘇衍夥同烏俅之人算計夜流暄與她,但他也不過是因救妹心切,被蒙在鼓裡罷了,再者,要讓夜流暄在她麵前親手殺了蘇衍,她斷然是不願看到這等場景的。
心底暗暗的歎著氣,鳳兮默了片刻,才低沉沉的道:“流暄,我……”
“無須多言,走吧!”未待鳳兮說完,他已是打斷了鳳兮的話,隨即牽著鳳兮繼續往前。
今日街上,行人莫名的極少。
三三兩兩路過的人,大抵是見夜流暄渾身濕透,滿身狼狽,是以紛紛愕然朝夜流暄打量。
不多時,夜流暄牽著鳳兮入了街上一間客棧,迎客小二見夜流暄雖衣著狼狽,但麵色卻是森冷逼人,一時間竟是不敢上前。
鳳兮忙朝小二勾唇淡笑,緩道:“一間上房。還勞煩小二哥打些沐浴的熱水來。”
說完,伸手入懷掏出了一隻銀錠遞在小二麵前。
小二愣了一下,頗為瑟縮忌諱的瞥了夜流暄一眼,隨即接過鳳兮手中的銀錠,而後邊走邊道:“請二位隨小的上二樓。”
不多時,小二將鳳兮與夜流暄領入了二樓的一間上房,隨即又極快的與另一個小二抬了熱水灌入了浴桶內。
待小二等人退出屋子後,鳳兮目光在夜流暄麵上一掃,緩聲相勸:“流暄,先沐浴吧!”
他身上濕透,加之在外受了冷風,若是再不加注意,沒準兒就得受感染風寒了。
鳳兮嗓音裡含著幾許不曾掩飾的勸慰與擔憂,本以為夜流暄會自圓凳上起身入那屏風沐浴,不料他竟是坐在原地不動。
鳳兮怔了一下,神色微急,再度道:“流暄,先沐浴吧!”
他這才抬眸幽幽的朝她望來,清俊的麵容微微蒼白,然而他那精致深黑的眸底深處,卻是一片漆黑平靜,不起分毫波瀾,也讓人猜不透他半許情緒。
他與鳳兮對視半晌,待鳳兮忍不住又要出聲時,他修長的指頭入壞,掏出了一隻精致瓷瓶遞在鳳兮麵前,清冷如常的淡道:“為你膝蓋的傷勢上點藥。”
說完,在鳳兮愕然間,他已是將瓷瓶塞入鳳兮手心,隨即起了身,緩緩朝屏風處踏去。
鳳兮靜坐在原位,目光緊緊的鎖著他,隻見他身影頎長修條,但後背卻是細瘦無比,還微微有些僵硬,那濕透的白袍子緊貼在他身上,單薄而又狼狽,然而即便他前一刻才在血雨中穿梭,身上的白袍卻是不染分毫血跡。
一時間,鳳兮眸色微微一沉,心底深處,卻是漫出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隻道夜流暄曆來俊美風華,可望不可即,但她,卻已是多次瞧見他最為狼狽的模樣,亦如今日,他渾身濕透,濕發披灑,臉色蒼白,背影僵直,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外人鮮少瞧見的。
她暗自歎息著,垂眸望了望手中的瓷瓶,隨即將它塞在袖中,而後起身至不遠處放置著的小木桶邊蹲下,目光在木桶中那忽上忽下遊動的紅龍魚身上打量了片刻,才極低極低的道:“紅龍魚,流暄都將你自火海中帶出來了,你便賜福於他,保他一世安穩,福壽延年吧!他滿身殺伐的罪惡,便由鳳兮來擔吧!”
說完,她愣在原地,靜默半晌後,才緩緩起身出了屋子。
待下得客棧二樓,鳳兮徑直出了客棧,直奔街上不遠的成衣鋪。
小漁村的成衣鋪內,衣袍樣式委實極少,加之做工稍稍粗糙,質地更無夜流暄常日裡穿得白袍好,但如今非常時刻,鳳兮也隻能替他細細挑了一件普通的白色長衫及褻衣,以圖讓他沐浴過後穿上。
待付過銀子後,她便迅速往回走,待入得客棧,目光卻是突然掃到了坐在客棧一角的蘇衍。
此際,他正抱著芙兒,靜靜的坐在一張木桌邊,麵前僅有一盞茶,身邊還立著一名小二苦苦相勸:“這位公子,天字二號房當真被人定了,您入住天子三號房吧,天子三號房也是上等房啊!”
蘇衍淡道:“在下也並非是要為難於你,隻是在下務必得入住在天字一號房隔壁。”說著,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抵在小二麵前:“你去張羅一番吧,想必你定有法子勸走天字二號房的房客,將那間客房留給在下。”
小二眉頭一皺,滿麵難色,對蘇衍遞過來的銀錠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鳳兮臉色微變,心底漫出幾許低沉與複雜。
這蘇衍,竟還不曾放棄!
她默了片刻,隨即按捺神色,緩步過去立在蘇衍身邊,嗓音微冷:“蘇公子究竟要做何?縱然入住在流暄客房的隔壁,你以為便能說服他了?”
蘇衍抬眸朝鳳兮望來,麵上並無詫異,反而是眸底深處微微發緊,連帶脫口的嗓音都隱隱增了幾許悵然與無奈:“在下隻要勸服了鳳姑娘便成。在下看得出來,夜公子對鳳姑娘的話極為在意,鳳姑娘若是願替在下求他幾滴血,夜公子定會應你!”
鳳兮頓覺不耐煩,連帶目光都滑出了幾許淡漠與冷冽:“蘇公子莫要太為難人了!先不說我與芙兒非親非故,就憑你前一刻還害得我與流暄身陷危機,我未惱怒你已是仁至義儘,蘇公子莫要再得寸進尺了!”
“得寸進尺?”蘇衍一怔,似是未料到鳳兮突然會這般不近人情的道出這些字眼來。
他眸底深處滑出幾許黯然,半晌,才無奈低沉的道:“原來在下竟也讓鳳姑娘厭煩了?”說著,嗓音越發的低了幾許:“在下不過是想救芙兒,鳳姑娘,芙兒乃在下唯一的親人了,彆說是丟麵子或是招人厭惡,便是喪了性命,在下也義不容辭。”
鳳兮眉頭再度皺了皺,深黑微緊的目光抑製不住的搖曳了幾許。
心底漫出幾許歎然與掙紮,她默了片刻,才稍稍鬆緩語氣的緩道:“蘇公子,鳳兮知芙兒對你重要,但流暄對鳳兮依舊重要。以毒攻毒之法,當真不是需要幾滴血便能成功的,若不耗費流暄半身的血,芙兒的毒定然不可解。蘇公子也知曉的,流暄身子如今不好,又怎能為救芙兒而取那麼多的血血?蘇公子即便擔心芙兒,但也不可太過自私了,再者,我與流暄與你們非親非故,委實不需要必須救芙兒,望蘇公子莫要太過強求。”
說著,眼見蘇衍目光暗灰死沉,鳳兮歎了一聲,又道:“去尋顧風祈吧!清隱乃天下聞名的醫仙,他若多想想法子,沒準兒能救回芙兒。蘇公子,莫要在此耗著了,還是儘早去大昭吧!”
蘇衍神色暗灰,滿麵淒淒。
鳳兮從不曾看到他這般絕望的臉色,此際見他如此,一時間,心底竟也有幾許無奈與不忍。
她忙轉身,挺直背影朝不遠處的樓梯口行去,而後頭也不回的直上二樓。
推開天字一號房的房門,鳳兮隻身入內,彼時,屋內氣氛寂寂,毫無半點聲響,委實顯得有些詭異與死沉。
鳳兮怔了一下,目光緊鎖不遠處的屏風,低低的喚:“流暄?”
這話一出,屏風內並無半點聲響。
她心底微微滑出幾許不祥,又低道:“流暄,你可是沐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