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難怪今日她捉得紅龍魚回到縣令府時,雖見他震怒,但他的麵上卻透著幾許掩飾不住的蒼白與疲憊,她完全未料到,他今早,竟是領人殺了百餘人。
纏繞在他發絲的指尖稍稍一僵,鳳兮神色微緊,沉默片刻才低聲道:“那百餘人,必須殺嗎?流暄沒想過用彆的辦法控製他們嗎?”
夜流暄稍稍轉頭,然而一縷發絲卻纏在鳳兮指尖,他這一轉頭,發絲拉扯而疼,令他稍稍皺了眉。
鳳兮忙將指頭從他的發絲裡挪出,臉色微緊的迎上他深黑如墨的目光,卻聞他低沉清冷的道:“今日若不將那百餘人斬殺,今日你我,定是難出縣令府!”
說著,回頭過去,嗓音逐漸冷冽了幾許:“我早與你說過,做人不可仁慈!收起你那些微不足道的善心,要想在這天下間生存,善心這東西對你沒任何好處!”
鳳兮臉色微沉,默了片刻,眸底深處滑過幾許悵惘。
不得不說,夜流暄這些話早與她說過多回,但他卻次次重新提醒,若非心底放不下,不安心,他又怎會次次極為耐心的提醒她?
而夜流暄性子也冷心冷情,甚至有時連話語都不過幾字,像他這樣清冷至極的一個人,卻能對她幾番提醒,所謂耳提麵命,關心至極得超出了清冷性子的範疇,便是如此吧!
一想到這兒,心底微微滑出幾許莫名的悵然,分不清被夜流暄這般訓著究竟是委屈難受,還是替夜流暄心疼。
她沉默著,暗自掙紮片刻,才緩道:“鳳兮並非是想仁慈,鳳兮也知曉有的人的確留不得,即便他們不該死,但也不能留。鳳兮,隻是在關心你而已。”
“關心我?”他清清冷冷的出聲,嗓音透著幾許淡諷,然而低沉的語氣卻抑製不住的有些僵硬。
“嗯。”鳳兮應了一聲,隨即略微悵惘的歎道:“流暄,你已是殺過太多的人了,鳳兮不願你再雙手染血了。若是可以,以後有些人,便由鳳兮來為你殺吧!”
亦如她上次所說,夜流暄所有所有因殺伐而來的罪責,便全數由她來擔當!她不怕的,也是自願的。
夜流暄雖不是她的至親,但那種緊密聯合著的絲絲縷縷且全然無法間斷分開的感覺,已讓她難以再對他視而不見。
再者,她欠他的,北唐欠他的,若非不是北唐,不是命運,他與他的父母,都該家人團聚,共享天倫才是。
一想到這兒,鳳兮目光黯淡了幾許,清秀的麵上抑製不住的漫出了幾許複雜與淒淒。
夜流暄半晌無言,待鳳兮繼續故作自然的為他擦拭頭發,他才低低出聲:“你顧好你自己便成,我的事,你無須管。”
鳳兮雙手一頓,眸色一緊,沉默片刻,緩道:“你心底的大計,鳳兮不會管。但你的性命安康,鳳兮要管。”
說著,察覺他又要言話,鳳兮眉頭一皺,先他一步出聲道:“流暄無須再故意疏離鳳兮了,無論是怒罵還是責備,甚至是掐喉嚨這些事,你都對鳳兮做過,鳳兮如今已是不怕了,你若真想震住鳳兮,亦或是打定主意要心狠的疏離鳳兮,那你便再朝著鳳兮心口刺上一劍吧!隻有這樣,鳳兮才會心灰的。”
這話一出,如同正中夜流暄的心底一般,他身影微微一僵,沉默了下去,不再言話。
鳳兮眸底滑過半許釋然,隻道自己也明明是在關心他,想與他靠近,卻又不得不說些狠話來威脅他!
不得不說,她與他都不是善於掏空心思坦然麵對對方的人,即便關心著對方,所用的方式也不是溫柔或是軟語,而是這般激烈對峙般的威脅。
一想到這兒,鳳兮目光越發的沉了幾許。
她默默的為夜流暄擦拭頭發,良久,待他的頭發乾了大半時,她才收回手,靜立在他身後,目光深深的落在他的青絲上,極低極低的緩道:“流暄,你與鳳兮,終不能好好的說話,好好的相處嗎?”
說著,歎息一聲,嗓音透著幾許無奈與哀涼:“鳳兮記得你第一次將鳳兮帶入蒼月宮,鳳兮醒來時,也見你笑得溫和的,流暄,你不可以像那次那樣對待鳳兮嗎?”
“事在變,人在變,有些東西,早已回不到當初!”夜流暄低沉沉的出了聲,話剛到這兒,他回頭朝鳳兮望來,深黑的目光迎上她哀然搖晃的眼,清冷如常的道:“以前之事,你不必再想。”
鳳兮怔了一下,心口似乎有些堵塞與微疼。
她強行按捺心神的朝夜流暄勾唇一笑,笑得勉強,卻也是不自知的狼狽。
“既是流暄不願,那便當鳳兮沒說過這話吧!”說完,目光朝不遠處打開的窗戶望了一眼,緩道:“已是黃昏,該用晚膳了。鳳兮這便去讓小二送些晚膳來。”
嗓音一落,鳳兮全然不待夜流暄反應,已是迅速出了屋子。
有些事在變,有些人在變,但她,卻終歸還是想回到當初。
隻記得以前,夜流暄朝她笑著時,她能明顯感覺到他笑容裡的溫度,而今,夜流暄性子冷冽,清冷寡言,雖容顏俊美無儔,但終歸未有在蒼月宮那般和煦暖人,猶如空中明月一般,朦朧神秘,卻給人一種溫軟的感覺。
回不去了?可當真回不去了嗎?
她在,夜流暄也在,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隻是,隻是夜流暄不想回到過去罷了,他不想,隻是他自己不想而已。
一時間,心情沉重開來,渾渾噩噩下得二樓,轉眸四處打量,已然不見蘇衍與芙兒蹤影。
正這時,小二忙迎上來:“姑娘可是有何吩咐?”
鳳兮點點頭,緩道:“將晚膳送至天字一號房。”說著,默了片刻,又補了句:“儘量送些清淡的。”
小二點點頭,然而卻立在鳳兮麵前不動。
鳳兮微怔,嗓音微挑:“你有事?”
小二忙垂眸下來,掙紮片刻,才緊著嗓音道:“姑娘,客棧外突然來了一群人,怎麼勸都勸不走,說是因您與天字一號房中那位公子在這裡,他們必須守在這裡。但姑娘您有所不知,他們身上有血跡,且全數守在客棧外,陣狀好大,客人都不敢入這客棧了啊,姑娘您看……”
鳳兮怔了一下,緩步朝客棧的大門踏去,待出得大門時,才見客棧大門兩邊果真整整齊齊的立著一些身材壯碩且衣著乾練之人。
“長公主。”
“鳳姑娘。”
突然間,大門兩側之人齊齊朝鳳兮恭敬喚道。
一時間,街道過往之人皆是驚愕的朝鳳兮望著,而那跟隨在鳳兮身邊的小二已是顫抖了身子。
鳳兮眉頭微皺,隻道:“彆立在門口了。”說著,目光朝他們微微染血的衣衫掃了幾眼,又道:“去換些衣衫,莫要在此處嚇著百姓。”
“鳳姑娘,如今縣令府已是火光衝天,雖說烏俅與秋水莊之人皆喪命,但難保未有彆的刺客再度襲擊主上與您,是以屬下等萬不可在此時離開。”
“是啊!長公主,還是讓屬下護在這客棧外吧!”這時,東臨暗衛也緊張道。
鳳兮歎了口氣,回頭瞅了一眼瑟瑟發抖的小二,眉頭微皺,默了片刻才朝懷中掏出銀錠遞在小二手中,道:“與你們掌櫃的說聲,今日這客棧我們包了。”
嗓音一落,眼見小二渾然不敢上前來接她手中的銀錠,她刻意放緩了嗓音,道:“莫怕。你無須拘謹,我們不會為難你們。”說著便將銀錠塞在了小二手裡,隨即目光朝門外的暗衛們落來,緩道:“都進來。”
這話一出聲,暗衛們皆麵露釋然,紛紛恭敬點了點頭,隨即極快的入了客棧。
大抵是他們渾身染有血腥味,加之身上衣衫也帶了血跡,一時間,屋中三三兩兩是食客嚇得臉色發白,當即在桌上扔下銀子便倉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