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暄麵色無絲毫變化,漆黑的眸中也是平靜一片。
“你方才入得屋後,便是一直在想這事?”他淡問。
鳳兮點點頭,道:“那舊縣令一家,也是因我們而亡,如今想來,終歸有幾分愧……”
‘疚’字還未出,鳳兮頓時反應過來,忙噎住了這字。
她目光微緊的望著夜流暄,心底明然如雪,想必夜流暄又要責她太過仁慈,亦或是不夠冷狠,正心生忐忑之際,不料夜流暄並未如她意料中的那般責她,反而是低低的道:“以前的縣令阿諛奉承的本事倒是好,但常日裡卻是魚肉百姓,這人,於火中燒死也好,省得我離開這漁村之前,會讓人要他性命。”
鳳兮怔了一下:“舊縣令魚肉百姓?流暄,你怎知曉?”
夜流暄麵色不曾有分毫變化,淡道:“我如何知曉的,你無須清楚。你隻需收起你的仁意,不再多想此事便成。”
說著,便伸手執起了筷子,優雅慢騰的吃起碗中鳳兮為他布的菜來。
鳳兮怔怔的望著他,突然心生激靈,又道:“舊縣令魚肉百姓,而新縣令上任,便大擺流水席宴,如此大撒銀子,估計也不是什麼好官,流暄,你不會連他也殺了吧?”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動,淡漠無風的道:“所謂的新縣令,不過是我其中一名暗衛。至於大擺流水席宴,也不過是將舊縣令藏埋在地底的贓銀拿出來消遣罷了,另外,今夜除了讓小村漁民吃流水席,後麵還會將剩餘臟銀散發給村民。”
鳳兮臉色當即一變,心底驚愕不已。
新縣令竟會是夜流暄的一名暗衛?
今夜除了流水席宴,竟還會給村民們發銀子?
鳳兮心思湧動,落在夜流暄麵上的神色也搖曳不定。
夜流暄不是冷狠無情嗎,今夜又怎會說出這些話來。憑他清冷的性子,無論這漁村縣令是否昏庸,他都會坐視不理不是嗎?憑他冷狠的心性,更不會將臟銀散發給百姓,不是嗎?
思緒嘈雜,鳳兮心底越發嘈雜。
她怔怔的將夜流暄望了半晌,才回神垂眸,默了片刻,才低沉著嗓音朝他喚:“流暄。”
夜流暄手中的筷子稍稍一頓,漆黑平靜的目光朝鳳兮落來。
見鳳兮半晌不言,他眸色微微一動,淡道:“吃飯。”
鳳兮並未依言動筷,反而是將夜流暄靜靜的盯著,才道:“流暄,待晚膳過後,我們出去走走吧!”
夜流暄眸色微動,眼底深處滑出了幾許令鳳兮詫異的釋然之色,隨即點了頭,淡道:“今夜的新縣令府外會極為熱鬨,出去看看,也好。”
鳳兮愣了一下,未料到夜流暄會這麼容易同意。
眼見他再度這般好說話,舉止言行都透著幾許平靜與清緩,鳳兮心底微微漫著幾許釋然,但也生了幾許複雜。
她不知夜流暄為何會突然對漁民們好,但見夜流暄對她的話這般順從,她心底在隱隱猜測,他變得這麼好說話,甚至連在對待漁民時都勉強增了幾分耐性,是否是……因為她?就連本不喜歡熱鬨,卻能答應陪她出去走走,這點,是否也是他在刻意斂了性子的順從她?
所有思緒,不過刹那,待回神時,鳳兮臉色略微有些僵硬。
一頓晚膳,夜流暄吃得極少,鳳兮也莫名的沒有胃口。
待晚膳過後,鳳兮欲拉著夜流暄出門,不料夜流暄先行拿了一件披風替她披上,在她的微怔的神色中牽了她的手出屋。
鳳兮緩緩的跟在他的身後,心底再度浮出幾許暖意,她那隻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動了動,隨即指尖展開,五指徹底的鑲嵌在了夜流暄的根根指縫裡,與其十指相握。
夜流暄的手稍稍一僵,但也任由了她去,她則是抬眸盯著夜流暄頎長的背影,唇瓣忍不住的勾出了弧度。
此番出行,夜流暄本不打算帶暗衛,然而鳳兮卻思量片刻,終歸是帶了幾名東臨暗衛。
不得不說,前幾日才有烏俅與秋水莊之人襲擊,此番出去,難保不會有什麼意外,如今夜流暄身子不好,加之她的武功也平平,帶幾個暗衛,終歸要放心一些。
出得客棧外時,夜色已是上浮。
兩名暗衛舉著燈籠在前照明,剩餘幾人,則是跟在鳳兮與夜流暄身後,一聲不吭。
漁村的冬夜裡,迎麵而來的風委實寒涼刺骨,鳳兮不由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隨即扭頭朝夜流暄單薄的身形瞅了瞅,低道:“流暄,等會兒經過成衣鋪時,若那鋪子還未關門,我們便進去再買身厚實的外袍如何?”
夜流暄稍稍回頭,幽幽的目光朝她望來,眉心幾不可察的一皺:“你冷了?”
鳳兮搖搖頭,緩道:“我想為你買一身。”
他眸色微淡,隨即扭頭回去,輕緩平靜的嗓音揚來:“不必了。漁村的衣袍,我穿不慣。”
鳳兮怔了一下,扣緊他的指尖:“那你身上這身衣袍也是我在漁村的成衣鋪子裡為你買的,你都穿了兩日了。”
夜流暄並未回話,頎長的背影自然如風,連帶足下的步子也毫無異樣,似乎全然未將鳳兮的話聽入耳裡。
鳳兮歎了口氣,終歸是妥協下來,隻道夜流暄曆來的衣袍皆是上乘精致,奢華大氣,讓他穿這漁村小鎮裡賣的長衫,即便色澤也是白色,但終歸與他不襯。
漁村的縣令府在前幾日被付之一炬,徒留一些燒得發黑的斷壁殘垣,是以新縣令府僅是漁村中的一所彆院。
此際夜色正濃,然而彆院內外卻是燈火通明,幾十張圓桌鋪張而擺,桌上擺滿了菜肴,周圍坐滿了村民。
菜香盈盈,酒味四溢,觥籌交錯中,能見得村民們開懷暢飲,談論大笑,氣氛委實歡騰。
“來來來,喝,今兒縣老爺說酒水任由我們喝,我們可不能掃了縣老爺的麵子!”
“胡老三,縣老爺這般說,不過是不想掃了我們的興,你還真想將這酒水不當數的喝啊?你這酒鬼可得少喝點,也能為縣老爺節省幾個子兒。”
“今兒大家都高興,沈七,你就讓老三喝吧!”
“是啊,我們小漁村幾十年都沒這麼熱鬨過,即便是前不久除夕大年,我們都還在外打漁,趁著第二天挑到鄰鎮上去賣些好錢,是以連過年都錯過了啊!今兒真是托新縣老爺的福了,讓我們大夥兒聚著,我覺得今夜才像除夕啊!喂,我聽說等會兒還要發銀子,這事兒是真是假啊?”
“不曉,估計是真。方才見那新縣老爺,雖不怎麼笑,但說話可客氣呢,沒準兒這次來的縣老爺是真正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