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暄無奈,喚了鳳兮幾聲,見鳳兮依舊膩在他懷裡,麵露灼紅,連帶眼神都透著幾許朦朧,他眉心皺了幾下,終歸是伸手抱起了鳳兮。
鳳兮窩在他懷裡,臉頰緊貼在他的心口,身子隨著他往前的步伐而稍稍顛簸,腦海也微微泛著白。
出得屋子時,夜風襲來,鳳兮倒是稍稍清明了幾許,視線掃至門口立著的幾名目瞪口呆的暗衛時,她也不願去理會,僅是腦袋在夜流暄懷裡動了動,蹭著他細瘦的胸膛,嘴裡道:“流暄,日後你該多吃點。”
是的,他該多吃點。
他渾身瘦削,連帶涼薄的胸膛都骨頭嶙峋,磕得她臉頰發疼,又想起以前管家曾提醒過她夜流暄腸胃不適,經常荒廢膳食,一時間,隻覺對夜流暄再度生了幾許心疼。
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俊美無方,委實是驚為天人,那時候,他也並非這般瘦削,而今,才短短幾月,他竟是消瘦成這樣,不得不說,這幾月裡,夜流暄過得定是不好。
一想到這兒,心情也略受波動,加之涼風的勁頭一過,飲酒之後的迷糊暈沉感再度加劇了幾許。
這廂的夜流暄卻是並未回話,僅是雙臂將她抱緊了半分,雖無聲無息,但鳳兮卻莫名的覺得他動作的悵然與珍重。
他在珍重什麼?她嗎?
鳳兮暈沉沉的想著,臉頰貼在他的胸膛笑著。
不多時,夜流暄便抱著她出了彆院,此際的院外,依舊觥籌交錯,喧囂一片,大抵是夜流暄的出現太過突兀,一時間,在場之人皆詫異愕然的朝夜流暄與鳳兮望來。
鳳兮稍稍在夜流暄懷裡抬頭,略微朦朧的目光朝周圍人一掃,最後低低的笑:“以前流暄便是風華人物,走到哪兒都萬眾矚目。以前在江南的九曲河上,流暄與芸羅公主同走九曲長廊,清姿風韻,委實是在人群中極為顯眼,那時的鳳兮,遠遠觀著你,隻覺得自己是地底的泥,怎麼都無法解除到你,但今夜不同,今夜鳳兮離你,最近。”
說著,纏在夜流暄脖子上的手臂也稍稍緊了緊,整個上身也全數緊貼在他身上,察覺到他身子微微一僵時,她悶在他懷裡再度低道:“流暄,鳳兮想將你,想將你抓在手裡。”說著,璀然一笑:“這樣,這樣你就不會離鳳兮太遠,遠到鳳兮隻能看著,不能觸碰著。”
夜流暄腳步突然頓住,待鳳兮詫異時,他才繼續緩步往前。
夜風迎來,涼意浮動,夜流暄的一縷青絲也被風拂在了鳳兮臉上。
鳳兮伸手順勢將他的青絲捉住,繞在指尖細細把玩,卻聞夜流暄低沉悠遠的道:“你一直都將我看得太高,放得太遠,又怎會真正觸碰到我?”
“那鳳兮如今靠在你懷裡,還纏住了你的發,鳳兮如今離你遠嗎?”鳳兮低低的問,酒勁兒再度被涼風衝散了幾許。
夜流暄突然沉默了下來,僅留得周圍風聲浮動,寂寂中透著幾許清涼。
鳳兮靜靜的等著他的回答,大抵是心底微微生緊,是以抬眸落在他臉上的目光也逐漸清明。
良久,見夜流暄依舊不言,清俊的麵容被周圍燈籠的燭火映照得悠遠而又朦朧,鳳兮眉頭皺了皺,指尖緊緊捏住了他的青絲,再度低低的問:“鳳兮如今,離你遠嗎?”亦或是,你想讓鳳兮離你近點嗎?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動,終於是低沉悠遠的出了聲:“你若覺得近,便近。你若覺得遠,便遠。”說著,眉心稍稍一蹙,又道:“有些事,遠沒你想象中的那般簡單,有些東西,也非一言能概括。”
“鳳兮不懂你這話何意,但鳳兮卻想說,鳳兮,想離你近點。”鳳兮眸色動了動,低低的道。
說完,已是不願再聽什麼,腦袋再度貼上了夜流暄的胸膛,聽著他薄薄衣袍下那輕微的跳動。
此番放焰火之地,擇在了離彆院不遠的河邊。
彼時,河中早已散布著不少油紙小船,船上的燭火微微,閃爍之間,竟如夏日螢火,成片成片的,委實清美壯觀。
鳳兮被夜流暄抱著立在河邊,此際,那已是新縣令的素袍男子上得前來,伸手遞來了兩隻小花燈:“主上,可在這河燈的紙條上寫下祝語,再將這河燈放入河裡,以作許願。”
夜流暄垂眸望了一眼那兩隻河燈,隨即稍稍將鳳兮放在了地上。
鳳兮足尖落地,終歸是自行站好,冷風浮蕩,神智依舊有些清明,她伸手將那素袍男子手上的河燈接過,遞了一隻給夜流暄,自己則是留了一個蓮花形河燈。
正這時,已有暗衛呈上了筆墨,鳳兮率先握了筆,然而待筆尖欲朝河燈上落字時,一時間,筆尖卻是頓住了。
該寫什麼?
心底纏纏繞繞著太多太多的祝願,然而一到落筆時,所有思緒延綿起伏,卻終歸理不清自己最想寫的是什麼。
轉眸時,見夜流暄已是在河燈上落了字,他那寫字的動作極為自然而又清雅,筆頭也揮動得洋洋灑灑,她心底莫名的篤定,他寫在河燈上的字跡一定非常好看。
大抵是見鳳兮望得有些出神,待夜流暄寫完,他深黑平靜的目光朝她落來,薄唇一啟,淡如清風的問:“怎不寫?”
鳳兮回神,咧嘴朝他笑笑,而後垂眸下來,打定主意的動了筆尖,在那小小的紙條上落下了精簡的一句話。
待將手中的筆遞回給暗衛時,已有暗衛將鳳兮與夜流暄手中河燈上的蠟燭點燃。
片刻,夜流暄一手托著燈影搖曳的河燈,足下步子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的牽著她的手來到河岸邊蹲下,隨即鬆了她的手,正要將手中的河燈放至河麵,然而鳳兮眸色一動,卻是伸手劫過了他的河燈。
“難得見流暄許願,鳳兮看看。”大抵是借著米酒的勁兒,壯了膽,她如是言道,隨即分毫不顧夜流暄反應,當即翻過那張小紙條,目光落向了上麵那兩排小字。
願以畢生精力,不負雙親,不負北唐。願以畢生心血,許她一世繁榮安穩。
短短兩行,字跡如她想象中的那般龍飛鳳舞,然而字上之意,卻是令她心頭猛的一緊,腦袋也低沉暈乎,一時間呆愣在原地。
不負雙親,不負北唐,奉出精力,奉出心血,求心安,求她安穩繁榮,這短短兩句,情之真真,然而,卻是獨獨未替他自己許求什麼。
鼻尖再度莫名的酸了幾許,鳳兮強壓著心底的波動,咧嘴朝他勉強一笑:“流暄許的這願,委實特彆,但你卻獨獨沒有替你自己許什麼。”
說著,將河燈還給他,又將自己的河燈舉在他麵前,手指翻過上麵的紙條,朝他笑道:“流暄似乎從來都不曾善待自己,不過沒關係,你不為自己著想,以後都由鳳兮來為你著想。你看,鳳兮今年之願,便是願流暄你,一世安好。”
隻此一願,也僅有這個願望罷了。
如今她身邊之人,最令她擔憂的,無疑是夜流暄了。
與他相處,她總能察覺他偶爾話語裡的無奈、無力甚至是悵然,像他這樣強大到將南嶽都輕而易舉奪得手中的人,竟也會說些悲觀之話,如此,她定是猜得到他心底深處,的的確確壓了一方她不敢去想象的苦衷。
風來,涼意浮動,周圍氣氛靜謐,未有任何人言語。
夜流暄沉默著,並未回話,修長的指尖稍稍探上她河燈上的那張紙條,指腹自然而然在那紙條上的字跡上摩挲一遍,良久才道:“你寫字的功夫,卻是分毫不漲。”
鳳兮怔了一下,目光朝他落去,本是沉悶淒淒的心底滑出幾許微詫。
她的字跡的確不好。
以前生活在姚府,並無機會學字,後來是在蒼月宮中,夜流暄找了蒼月宮的明堂主教她琴棋書畫,她才認認真真的學了字。
隻是大抵是常日裡練習得少,這寫出來的字跡,委實不好,但今日這紙條上的幾字,她卻是極為認真的在寫,本抱著滿腔的祝願,不料夜流暄見了,竟是獨獨評了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