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暄長指撫上了她的發,平寂著嗓音道:“當年北唐覆滅時,叛軍中有人良心未泯,便偷偷為你父皇與母後斂屍,又怕被軒轅氏發覺,最後便將你父母葬在了京都城外的梨花山上。”
“如今那兩座墳墓奢華大氣,可是你後來修葺的?”鳳兮強忍心底的沉雜,低低的問。
夜流暄沉默了下來,未言。
鳳兮心底了然,即便他不說話,她也知道是他做的。
記得以前在東臨時,管家便勸她去南嶽,說是清明節不久便至,該是她親自去掃墓之時了,而前些年一直幫她做這此事的,都是夜流暄。
該儘孝的,她半分都未做到,而最不該掃墓的,夜流暄卻是年年都掃。
一想到這兒,鳳兮將他抱緊了幾許,目光顫了又顫,低低的問:“流暄,你不恨我父皇與母後嗎?”
這話,鳳兮問得極為小心,而無論夜流暄的答案是何,都是她心中難以逾越的一道坎。
若不是她父皇聽信讒言,夜流暄之父又怎會委屈的被貶去邊關,若非她父皇在最後關頭心生仁慈,夜流暄的父親又怎會被軒轅氏斬殺,最後害得夜流暄一家家破人亡。
一切的一切,都因北唐而起,都因她父皇而起,如若不然,夜流暄的命途,依然是翩躚如玉的貴公子,而非這滿手染血,滿身罪孽的修羅。
嗓音脫口半晌,夜流暄不曾回答。
鳳兮緊張的將他抱緊了幾分,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是平寂無波的出了聲:“我與你一樣,都有軟肋。我雖能冷血無情,但我終歸是要儘孝。”
鳳兮臉色一白,“儘孝?”
他低沉沉的歎息:“是啊,儘孝。我父親當年被貶至邊關,待聽聞北唐京都出事,在領兵出發前,早已寫下遺書。”
鳳兮神色顫了顫,聞他又道:“遺書上的內容,並非是對我娘親和我的叮囑,而是獨獨幾字:除奸臣,助北唐,扶帝姬。”說著,漫不經心的嗤笑一聲:“以前小時,我覺他是英雄,如今,他在我眼裡,不過是愚忠的蠢輩,是對我和我娘無情無義的蠢輩!”
“那你呢?”你如此為我,為著北唐,可否也因你父親的遺書?
後半句話鳳兮未曾道出,心底嘈雜狂湧,難以平息,就連那毫無重心的三字,也是掙紮半晌才道出。
“我?”夜流暄嗓音微挑,說著,唇瓣一勾,依舊用漫不經心的語氣道:“若說恨北唐,我更恨的,是我那因著滿腔忠誠而拋妻棄子的父親。隻是他已然死了,我便不計前嫌,順他一回,按照遺書做些事而已。說來,自落入蒼月宮,若非他的遺書支撐,我也不會這般拚命的活著。”
這話一落,他便沉默了下去,仿佛孤寂了不少。
周圍依舊有街道漁民的打量與議論聲,然而鳳兮卻無心思顧及。
心底漣漪狂湧,仿佛有許多話要衝出心房,甚至要溢出嘴角,然而待真正張嘴時,她卻腦袋一白,突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隻是過了許久,她強行按捺心神,極低極低的道:“流暄,你還有我,你還有鳳兮。”
無論他以前過得如何,無論前事如何,她都會補償他,儘一切可能補償他。
嗓音落下時,夜流暄的手再度撫上了她的頭發,漫不經心的道:“我說這些,並非是你做何感想。我不過是因這世界太過無趣,是以便順了我父親之意,顛了這天下而已。”
是嗎?
鳳兮心底嘈雜而又苦澀。
彆看夜流暄說得漫不經心,甚至不帶任何感情,他將一切的一切都歸咎於無趣,然而即便無趣了,又為何要順了他父親的遺願,費心費力的要顛了這天下?
難道成日不辭辛勞的算計,成日過著刀尖上的日子就有趣了嗎?
不得不說,若不是心底最脆弱的那一角落塞滿了孝意,他何必這般!其實夜流暄冷冽無情,但終歸是個執拗得令人心疼的人罷了,隻奈何這人,從來不說軟話,從來不道出自己的真情實感,從來都擺著一副冰涼無情的模樣,其實稍稍用刀一刺,脆弱得鮮血狂湧。
所以思緒,皆纏繞於心,難以揮卻與平息。
鳳兮將頭靜靜埋在他懷裡,不再言話,徹底沉默了下去。
周圍涼風浮來,似乎有些冷,莫名的染了幾許淒淒。
然而,本是平寂微淒的氛圍裡,牛車逐漸停了下來,這時,一道蒼老驚愕的嗓音響起:“哇呀,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兩人竟趁上無高堂,中午高堂,下也無高堂之際在眾目睽睽之中抱在一起,暗度陳倉的苟合了?”
嗓音驚乍,詭異而又咋呼,隻是這煞有介事的詭異腔調委實不同於駕牛車那老頭的得瑟腔調,且這嗓音也熟悉至極,咋呼誇張得緊。
鳳兮一怔,驀地抬眸一望,果然見得前方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老頭雙眸圓瞪的盯著她與夜流暄,皺紋橫生的臉上,頓時布了驚愕與奸笑。
“嘖嘖。”眼見鳳兮朝他望來,老頭立馬小跑至牛車邊,兩眼將鳳兮與夜流暄從上而下的掃視,最後一手摸著花白胡須,歎然笑著:“上次見你二人還冷冰冰的,這次都抱在一起了。老頭我就說嘛,夫妻哪有隔夜仇,床頭吵架床尾合嘛。”
話剛到這兒,似乎悟然過來,愣道:“不對不對,你們還沒成親,如今這樣,隻能算是偷情!嗯,偷情,哇呀,貌似偷情這事兒都是極不光彩的,會不會遭天打雷……”
鳳兮眼角頓時一僵,目光也浮動不平,未待他後話道出,她已是出聲打斷:“皇叔莫要胡言!”
老頭當即一愣,後話一噎,委屈的朝鳳兮盯著:“當真是不尊老愛幼,莫不是被夜流暄這小子帶壞了,竟噎我話了?”
鳳兮臉色再度微變,默了片刻,隨即朝他勉強而笑,轉了話題:“皇叔一行倒是來得快。”
老頭忙點頭,道:“你那暗衛催得這麼急,老頭我能不趕快來麼!”
說著,目光朝夜流暄掃了一眼,又瞧了瞧夜流暄坐下的牛車,眼角瞪大幾許,朝夜流暄道:“攝政王竟有坐牛車這癖好?老頭我以前倒真沒看出來啊。嘿嘿,這牛車拉著你倒是特彆,不倫不類哇!”
長白山老頭雖聰明,但委實是口無遮攔。
以前他在各大茶樓小肆說書,唾沫橫飛,的確能煽風點火,亦或是歪曲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