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他這話突然說得有些正經,也許是他突然轉過身去,她看見了他背上的紅袍的確是被鮮血浸濕,呈現出了幾分淒然之感,嵐桃花的心驀地一緊,隻覺這樣的蕭妖孽,的確令她有些震愕。
他一直都風流媚態,懶懶散散,吊兒郎當的,卻總能在關鍵時候,拉她一把。
蕭妖孽,你此番,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
“你若有情,你若真意,我便在洛陽等你!妖孽,後會有期。”她默了片刻,才低沉沉的道。
說完,卻見他笑著抖動了肩頭:“娘子可要記住你這話!在我還未來洛陽之前,娘子可莫要在洛陽給我戴頂綠帽子,要不然,我見了是會痛心。嘿,娘子快走吧,要不然,太子追兵一來,我一介肉夫,倒是擋不住那麼多的官差!”
嵐桃花淡應了一聲,未再多言,隨即目光朝鳳黎淵落去,卻見他滿麵慘白,那雙稍稍低垂的眸子,雖然依舊平寂,但卻黯然無色,仿佛乍然間失了什麼,淒淒失落之意難掩。
“祈王,上車吧!”她暗自斂神,也沒心思與他多言,僅是隨意喚了一聲,隨即便由魑魅二人攙扶著上了馬車。
馬車開始顛簸行駛之際,嵐桃花目光沉雜,心頭有些沉重。
待行了不遠,她終於是忍不住撩開馬車車簾,目光朝車外探去,便見那一直背對著馬車的蕭妖孽已然轉過了身來,直直的朝馬車望來,待見她撩開車簾,他仿佛怔了一下,那雙低沉的桃花眼頓時亮光四溢。
隨即,她看見他朝她揮手,柔媚笑盈的吼道:“娘子一定要在洛陽等我,等我!”
嵐桃花心頭驀地一顫,隻覺有什麼感覺竟在逐漸變化。
皆道離彆淒淒,她以前與自家老爹老娘離彆,與雲崖子離彆,與鳳轅離彆,與很多很多人離彆,皆心有不舍,然而這次,她做夢都料沒料到,此際與這妖孽離彆,心頭的悵惘之感,竟也是格外的沉重。
馬車漸行漸遠,他那大紅妖嬈的身形也越來越遠,孤單而又寂寞。這是她破天荒的覺得這不可一世、風流魅惑的蕭妖孽,竟也如遺世獨立,於那漫漫昏黃的土道上,猶如天地一人,淒淒,滿天涯。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直至馬車行得極遠,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她的眼際。心底的悵惘之感更甚,伴隨而來的,還有幾分不安與莫名但又無蹤可尋的不祥。
良久,她終於是回過神來,放下了車簾。
她背靠著車壁,有些跑神,這時,那坐在對麵一直沉默著的鳳黎淵低低出了聲:“你當真要嫁給蕭世子?”
嵐桃花淡掃他一眼,點了頭,隨即將目光凝在他麵上,細細觀著他的反應。
然而,他麵色絲毫不變,連那沉寂的目光都毫無漣漪起伏,道了句:“祝你們白頭偕老。”
短促的三字,低低沉沉中帶著幾分誠然的祝福,然而嵐桃花一聽,卻是心頭乍冷。
“那便多謝祈王吉言了。”她冷著嗓音道了一句,遂再無心思理會他,僅是雙眸一合,養起神來。
因顧忌太子的追兵,嵐桃花此行趕路趕得急,且正午之際,便棄了那條略微寬碩的官道,擇了略微狹窄的土路而行。
這條土路路道著實狹窄,但幸好能供一輛馬車通行,隻不過道路崎嶇不平,縱然魎的駕車技術嫻熟得當,但馬車仍舊顛簸搖曳得厲害。
黃昏之際,嵐桃花一行方巧行至一片林子,林子裡倒是有一破舊山神廟,而離山神廟不遠處,有一間簡約茶肆,那茶肆乃一間草屋,裡麵客人似是不多,毫無喧囂,倒是增了幾許清冷。
嵐桃花等人停車駐馬,預計今晚在這茶肆邊過夜。
坐車顛簸一日,嵐桃花身子倒是疲乏,加之本來在崖底就染了寒熱,此番雖說寒熱稍解,但身子終歸是未能好全,是以這又趕路一日,身子自然吃不消。
她臉色極差,略微蒼白,待挪至車邊,便被魑魅二人極其小心的扶了下來。
待站穩身形,她目光朝馬車一掃,見裡麵久無動靜,驀地有些不耐煩。
幸得魎甚懂察言觀色,瞧了一番嵐桃花的臉色後,便朝馬車喚道:“祈王爺,快些下車吧!”
他話落下片刻,一隻瘦骨白皙的手才撩開了車簾,隨即,鳳黎淵那張慘白的臉探了出來。
他整個模樣看起來猶如病入膏肓的感覺,那雙精致的眉眼,也顯得精神懨懨。
魑魅魍魎幾人皆是愣了一下,隨即,魎忙將鳳黎淵扶下了馬車,忍不住問:“祈王可是身子不適?你如今臉色倒是極差。”
鳳黎淵勉強一笑,搖了搖頭。
嵐桃花淡瞥他一眼,沒言,轉身便率先往茶肆行去。
這間茶肆的確甚小,周圍還有小片柵欄。
茶肆裡僅有三張木桌,其餘兩張,倒是坐著幾名茶客。
其中一桌茶客僅有三人,皆為中年男子,他們腰間佩劍,模樣剛毅滄桑,瞧著倒像是江湖中人。
而另外一桌,則僅有兩名女子就坐,她們身後,還各站著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那兩名在座女子,皆容顏清秀,飲茶之時,動作也極其嫻雅矜持,應是哪裡路過這裡的大家閨秀無疑。
嵐桃花入得茶肆後,便自行坐在了那張空桌子旁。
隨即,魑魅魍魎四人與鳳黎淵皆至,待他們行於嵐桃花的桌邊,嵐桃花才抬眸朝他們一掃,沒吱聲。
幾人皆不敢擅自入座,鳳黎淵垂眸朝嵐桃花望了一眼,也自是知曉嵐桃花有意忽視他,便目光隱隱一黯,也是未言。
隨即,經營茶肆的老嫗過來招呼。
嵐桃花便要了六杯茶。
隻不過待茶水端過來,她依舊一人就坐飲茶,鳳黎淵及魑魅魍魎五人,則是站著喝茶。
這一路行來,口乾舌燥是必然,是以,飲上這麼一杯熱茶,自是舒服。
然而,待嵐桃花剛喝下去幾口菜,耳畔卻是傳來茶杯碎裂的聲音。
她轉眸一望,才見鳳黎淵的茶杯已然摔碎在地,而他那隻瘦削白皙的左手,卻是紅腫一片,想必應是被茶水燙著了。
“主子,祈……鳳公子身子孱弱,還是讓鳳公子入座飲茶吧!”魎終於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由避開了鳳黎淵的身份低低出聲。
他實在有些看不過去了,這祈王爺身子骨的確極弱,方才端茶時,手也是忍不住抖動,毫無定力,他左手被燙,茶杯被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嵐桃花卻是未立即出聲,目光僅是凝在鳳黎淵那紅腫瘦削的左手,心頭隱隱一緊。
“公子,且過來坐吧!”這時,不遠處揚來一道柔和的嗓音,溫和中卻不失嫻雅矜持。
嵐桃花循聲一望,才見隔壁一桌的一名玄衣女子正朝鳳黎淵擔心的望著。
她倒是沒料到,如今這鳳黎淵衣著單薄,麵如病疾,雖說外麵裹著一件白袍子,但那袍子卻是格外臟汙,瞧著倒是一派落魄樣。
隻不過,就憑他那張蒼白的俊臉,卻惹得鄰桌那女子青睞,大獻殷勤,他還當真是好本事!
不知為何,嵐桃花心頭緊了一下,越想越莫名的怒,隨即冷笑了一聲,轉眸朝那女子回了句:“你有何資格讓他過去坐,你是他什麼人?多管閒事也不是這麼個管法!”
那玄衣女子怔了怔,麵色頓露愕然,大抵是完全沒見過像嵐桃花這般無禮氣莽之人。
然而,那玄衣女子好說話,但與玄衣女子同坐一桌的紫衣女子卻是扭頭朝嵐桃花望來,一張嬌俏的麵容霎時布滿不屑之意:“這位姑娘,我這小妹不過是見那位公子可憐,才有此相邀,姑娘這般怒言以對,倒是無禮。再者,姑娘又是這位公子的什麼人?我看這位公子對你倒是隱忍,你身為女子,豈能讓一名男子對你如此隱忍,也不怕失了德行。”
“老娘是何德行,也配你二人來說?”嵐桃花更是氣,嗓門也高出幾許。
那紫衣女子冷笑一聲:“像你這等市井之流的潑婦,我們自然說得!”
“二姐,莫要再說了。爹爹說我們此番出門,不得惹事。”那玄衣女子當即一驚,忙扯了扯紫衣女子的衣袖,勸道。
嵐桃花也氣不打一處來。
他娘親的,當真是喝口水都塞牙,這女人,竟敢說她是市井潑婦!
即便她嵐桃花以前在京都城裡囂張跋扈,乃十足的潑婦,但除了那蕭妖孽,誰又敢不怕死的在她麵前直言?
越想越氣,目光掃到那紫衣女子滿麵不屑高傲的姿態,嵐桃花頓時忍不下這口氣,而當即拍桌而起,冷眼望著那紫衣女子:“你方才說老娘什麼?”
這女人若敢再說一句,她嵐桃花定讓魑魅魍魎將她揍得連她老爹老娘都不認得!
她嵐桃花本就不是善人,睚眥必報那是她的宗旨!這女人敢在她麵前囂張放肆,她豈能隨隨便便就放過她?
然而,那紫衣女子卻是絲毫未將嵐桃花放於眼裡,反而是冷笑一聲。
嵐桃花更是氣,正欲不待她言話就要招呼魑魅魍魎,卻不料鳳黎淵朝那兩名女子出了聲:“還望兩位姑娘見諒,我這位……朋友並非有意對兩位姑娘無禮。”
嵐桃花冷目朝鳳黎淵一掃:“你道什麼歉,我又沒錯!乾嘛要對她們低聲下氣!”
鳳黎淵蹙了眉,蒼白的麵色顯得有些無奈:“桃花,莫要再鬨了。”
嵐桃花氣得臉都白了,“我鬨?你這話之意,是說我在無理取鬨了?你沒看見那個女人對我如何囂張麼,我何時受過這等氣了?怎麼,此番連你也幫著她說我了?”
“我並非在幫她們,隻是你待人也不可太過無禮,再者,那兩位姑娘並無惡意。”
嵐桃花冷盯他幾眼,心頭涼意浮動,半晌,她才按捺心底的怒氣,挑著嗓音略微諷刺的問:“我本就是這種刁鑽跋扈的性子,你第一天認識我時,我就未有絲毫隱藏,怎麼,如今嫌我性子不好了?”
說著,見他一噎,似是有些不知該說什麼。
嵐桃花心頭再度一涼,低道:“知曉你與蕭妖孽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
他目光一深,未言。
嵐桃花嗤笑一聲:“最大的不同,便是我嵐桃花受了氣,你卻說我無理取鬨,而換做是蕭妖孽,他定不對我有分毫說辭,反而還會順著我與我一道胡鬨。所以,我如今倒是真的想通了,你我,並非一路人,蕭妖孽與我才是一路人!以前的事,我如今也真的想忘了。嗬,鳳黎淵,如你所願,日後我們,關係如陌路,見麵如陌人。接下來的日子,你便好生調養身子吧,爭取早點離開我們!我對你,的確是乏了,也不想日日見到你這張臉了。”
說完,便乾脆起身,故作鎮靜的往前,並頭也不回的道,“我出去走走,你們四人無須跟來。”
這話,自是對魑魅魍魎說的。
魑魅魍魎極為擔憂的望著嵐桃花的背影,欲追而又有所顧忌。
然而待他們回神過來望向鳳黎淵時,卻見他麵色慘白,眸子黯然無光,連帶瘦削的身子,也突然間抑製不住的發顫,隨即,他忍不住猛的咳嗽,有鮮紅的血跡驟然間順著他的嘴角溢出,突兀而又刺眼。
魑魅魍魎四人一驚,紛紛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魎忙出聲相勸:“鳳公子莫氣,莫氣!主子一向任性慣了,等她自個兒氣一會兒便沒事了,你彆往心裡去。”
說著,便朝魑魅魍三人道:“我們先扶他去馬車上休息。”
魑魅魍三人忙點頭,隨即扶著鳳黎淵便走。
鄰桌的那名玄衣女子當即迎了上來,欲要幫忙。
魎卻是朝那女子道:“這位姑娘還是莫要來插手了,你與你這姐姐已然將我們主子惹怒了,便莫要再來攙和了。”
說著便繞過她往前。
玄衣女子眉頭一皺,麵上的擔憂之色更甚。
她忙朝鳳黎淵跟來,此番卻是未伸手去扶他,僅是低道:“這位公子,我這裡有顆藥丸,能治百病,是我爹爹所配,你先吃下吧。”
說著,便掏出一隻精致小巧的盒子遞至鳳黎淵麵前。
鳳黎淵終究是止住了咳嗽,卻未朝那女子望去一眼,隻道:“多謝姑娘好意了。”說著,不由補了句:“還望姑娘莫要與在下言話,更莫要管在下之事了,在下……甚是在乎我那位朋友,不願再見她生氣。”
玄衣女子臉色一怔,足下一頓,身子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