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赫連禎捂著傷口站起來痛心凝視著他的背影,良久,才接上去,“……允諾。”
赫連翊正欲往外走去,瞧見放在桌麵上的紫玉蝴蝶。
往日的一切似乎曆曆在目,他把手撫在紫玉蝴蝶上,似是自言自語道:“誰道帝皇本無情,昔日幾番身陷險境,你舍身救翊弟的時候,有幾分是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力,有幾分是真心為翊弟,翊弟又怎會不知?隻是……”
“呯呤……”一聲脆響。
光滑明亮的紫玉蝴蝶頃刻間摔到地上,碎成幾瓣。
赫連翊拂袖往外走去冷冷說道:“或者一開始便是錯。兒時不懂事,隻以為能像蝴蝶一樣自由飛翔便會高興,殊不知,這本就是生命脆弱的東西,如何經得起權力的考驗。”
赫連禎癱坐在地上,沾滿鮮血的手扶在淚痕交錯的臉上。
終於,徹底破裂了,卻沒想到,比想像中還要來得猛烈,來得撕心裂肺。
良久,跟前多了一個身影,赫連禎整理了一下情緒抬頭看去,站在跟前的是佟若雨。
佟若雨拿出絲帕來遞給他輕聲說道:“陛下……”
“他走了,你怎麼還來?”赫連禎側過臉去冷聲說道。
“我會追上他的。”佟若雨輕聲說道,“隻是……若雨知道,如果沒有我的出現,或者不會是今天的局麵。是我,從你身邊搶走了他。但是,天下不是隻有一個赫連翊,還有很多人,在等陛下去溫暖。”
“你是在為赫連雲嘯求情?還是勸朕廣納後宮?”赫連禎冷哼一聲,再捂著隱隱作痛的肩膀,凝視著她若有意味說道,“有些痛填補不了,有些寂寞無法取代。”
“或者吧。”佟若雨淡然道了句轉身走去。
“朕不會殺你哥哥的。”赫連禎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佟若雨微微舒了一口氣,經過一場一場的浩劫,僅剩的親人不多。
這件事上,她最怕就是牽連到佟欽瓊他們和榮親王府。
“朕欠你們佟家太多,欠你太多。”赫連禎咳了兩聲喃喃道,“你佟家以及嶼古城的百姓,間接因朕而死,朕害死了你的師父,害死了你的女兒,還差點逼死你丈夫。朕這輩子,除了翊弟,欠得最多的就是你。”
佟若雨哽咽了一下輕彎嘴角苦澀笑說:“翊王既然是沒有過去的人,翊王妃自然也沒有過去。”
她正欲往外走去,卻突然被拉住了手腕。
她愣了一下扭頭看去,卻看見赫連禎把一塊沾血的碎紫玉塊塞到自己手中。
“仍是我們的約定。”赫連禎握了握她的手懇切說道,“好好藏著它,若朕他日突然改變心意,它可保你一家平安。”
“陛下……”佟若雨愣了愣,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赫連禎縮回手凝視著她懇切說道:“朕會嘗試,從內到外,做一個明君,你要看著,朕希望你看著。”
佟若雨低頭看了看手心沾血的碎玉,再抬起眼眸看向他。
赫連禎停頓了一下再懇切說道:“朕雖然沒有資格說這句話,但是,還想說,代朕好好照顧翊弟。”
“嗯。”佟若雨淡然應了聲。
想起那年冬,他也曾在雪下說過這句話。
隻是,此刻的眼神似乎更加懇切,更加明澈。
他應該不再困擾了。
但是,過去了的,終究回不去。
“如果……”佟若雨遲疑了一下,再微笑說,“如果,有一天,你實在容不下赫連雲嘯,請你把他交給我好嗎?”
赫連禎淡然說道:“你們隻有一雙手,保不了天下人。”
佟若雨勾起一抹淺彎微笑道:“所以,我們才需要一個明君。”
赫連禎思忖了一陣子再點點頭說:“嗯,這是朕額外補償給你的承諾,若真有那麼一天,朕就把他捆到嶼古城送給你。千萬彆讓翊弟吃醋就好。”
“嗯,赫連翊的確是個醋壇子。”佟若雨輕笑說,“還請陛下把明王妃一同送過來。”
“你得寸進尺了。”赫連禎冷冷說道。
一會兒,他又側過身去輕聲道:“隻要是你在乎的人,朕……若真容不下,都給你送過去。”
旋即,他又勾起一抹玩味低念:“朕倒想看看,朕與你一直‘藕斷絲連’,翊弟是否還能瀟灑?”
佟若雨白了他一眼,快步向外走去。
今日的騷動消息很快被赫連禎封鎖下去,朝野上下也知道此事嚴重,似乎有了一致的默契,竟也無人敢反駁赫連禎的任何決定。
翌日頒布,翊王攜同家人前往封地嶼古城,若沒召,終身不得進京,不得過問嶼古城以外的政事。
至於赫連翊的本家,榮親王府,一切如舊,不作任何改變。
佟若雨抱著兒子扭頭看了看城樓上“瞿京”二字,再轉向似是緬懷的赫連翊問:“要不……我們偷偷回一次榮親王府?恐怕,此行一去,便是永彆了。”
“罷了,隻要他們平安就好。”赫連翊扶著她轉上馬車,黯然笑道,“不管對我們,對榮親王府,都好,至少可以減少他的疑心,他們的安全就可多保障一分。”
他再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雲嘯答應我,他會代我照顧家人的。”
“嗯。”佟若雨輕了一聲。
停了一會兒,她再試探問道:“他不允許你管嶼古城以外的政事,你真的不管了嗎?”
赫連翊不以為然淡笑說:“嶼古城的事情可大可小,小至百姓吃飯睡覺,大至嶼古城的守衛與社稷安穩,隻要你想管的事情,打上嶼古城這個名號就是了。莫愁日後閒著沒事乾。”
“我才不管這些了。”佟若雨邈邈嘴瞪了他一眼,看著繈褓中的嬰兒,她又悵然吸了一口氣黯然伏在他肩上。
赫連翊輕輕環著她的腰,他知道她又在為夭折的女兒傷心,他還沒曾見過那隻有半歲的女兒,尚且痛得揪心。
更何況是她,十月懷胎,又因他的緣故,拋下年幼的兒女,這錯失的痛,恐怕要苦苦折磨她一輩子了。
皇宮
迎風的高塔上,屹立著一個向遠方眺望的身影,似是落寞,又似是抒懷。
“無戰,他們終於走了。”赫連禎逗著懷中的女娃苦澀笑道,“以後,就隻得你陪著父皇了。”
“嗬嗬……”小無戰揚起水靈靈的烏眸衝他笑了笑,眨了眨靈瞳。
她又不停抓弄掛在脖子處的紫色淚滴,偶爾朝他露出幾個淘氣的表情。
這是赫連禎命人用摔破的紫玉蝴蝶的碎玉,連夜加工趕製出來的,製成一顆淚滴的樣子。
為了祭奠那再也回不去的過去,而能佩戴它的,就隻有她一人罷了。
如果沒有那場大火,沒有放縱自己的yu望,結局,是否不一樣?
赫連禎看著她天真無邪的樣子,滿帶chong溺地掩了掩她的繈褓溫聲道:“這裡風大,回去吧,以後你就是父皇唯一的掌上明珠了,朕的明珠公主。”
馬車啷當沿著蜿蜒的山路走去。
赫連翊把兒女的起居誌看了一遍後,再沉下眸色若有意味道:“若雨,我們的女兒還活著。”
正在逗弄兒子的佟若雨愣了一下,幾乎不敢相信地扭頭看他。
赫連翊翻著起居誌稍帶急切說:“你瞧,這半年來,不管這兄妹兩大病小病,甚至吐奶這小事都記載在上邊,若無戰得了重病,怎麼可能一點都沒有寫了?痘症雖然可怕,但也不至於yi夜就奪走性命,這上邊至少應該有一點記載的。”
“我不懂。”佟若雨一下子混亂了。
她不是聽不懂赫連翊的話,隻是,心頭灼灼燃燒的激動讓她無法平複下來好好思索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赫連翊合上起居誌,低想了一會,再扭頭看向她說:“如果他真的不希望你難過,一開始就想蒙騙你,以他的心思縝密,怎麼可能讓你看起居誌?怎麼可能沒有對侍候無戰的人吩咐妥當?”
佟若雨順著他的話思索了一陣子,再急切問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讓我知道無戰的事情?他故意欺騙我……無戰還活著?”
赫連翊凝重點點頭。
佟若雨悠著迷惑的目光思忖了一下,再看向他不解問道:“他為什麼要騙我?”
“或許……”赫連翊悵然歎了一口氣說,“他早就知道我們會走得徹徹底底,所以,才把我們的女兒藏起來。禎哥……最怕孤獨了。”
“停車!停車!”佟若雨急切喊了幾聲。
馬車猛然停了下來。
赫連翊忙抱住向前傾去的她憂急問道:“你要去哪?”
“當然是把孩子要回來!”佟若雨理所當然說。
“不可以貿貿然去。”赫連翊摁住她的肩膀凝重說。
佟若雨含著淚光心急如焚看著他。
赫連翊沉沉吸了一口氣說:“你是要無戰活著呢?還是讓她與我們永遠陰陽相隔?我們現在把握不了陛下的心思,貿貿然前去,萬一觸怒了他,無戰怎麼辦?”
“可那是我們的孩子……”佟若雨盈著淚光說不上話來。
赫連翊撫了撫她的發鬢,再垂下眼眸看了看她懷中的孩子溫聲道:“像你的孩子一定很頑強,我相信,我們的父女緣分肯定不止一點點。她一定會回到我們身邊。”
頓了一會兒,他再揉了揉她扁起的嘴巴chong溺道:“乖,彆鬨脾氣,孩子都在看著了。”
佟若雨忙垂下眼眸看了看正咬著小拳頭的兒子眼汪汪地看自己。
她噗笑了一下,再揚起既似哭又似笑的臉,眼巴巴地看著赫連翊。
“平安就好。”赫連翊輕摟著他的腰,把她的腦袋摁到自己的肩膀上喃喃道,“隻要她活得好,平平安安就好。也許,她現在的處境比我們更安全。我相信,禎哥不會虧待她的。”
佟若雨微閉眼睛輕輕舒氣。
生活在波譎雲詭的皇宮,她就怕自己的女兒變成第二個赫連禎罷了。
赫連翊輕拍著她的腰,又凝視著她懷中的兒子。
他並不肯定自己女兒是否真的還在人世,說剛才那番話,隻是為了安撫她,免得她一直難過下去。
當然,他希望自己的猜想是真的,至少,還有一個團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