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樂賢村回來之後的前兩個月,我爹常常因為疼痛,在半夜偷偷哭泣。
但是當著我的麵兒,當著我媽的麵兒,他卻經常做出樂觀積極的模樣,總是用手語跟我們說著。
“樂賢村的事兒,也怪我自己,非得跟那種地方扯上關係,結果遭了報應。”
我心裡清楚,我爹之所以這麼說,是希望我不去憎恨樂賢村。
可在某一天,我半夜起床撒尿的時候,又看見了我爹坐在院子裡,因為劇烈的疼痛全身顫抖,喉嚨裡發出怪異的聲響。
我媽在房間裡沒出來,她知道我爹有多痛苦,卻裝作茫然的樣子,即便我爹就坐在院子裡哼哼唧唧,為了我爹的自尊,她也不曾出來看過一眼。
可我不會顧忌那許多,聽到這聲音後,直接哭著衝了出去,用力晃動著我爹好的那條胳膊。
“爹啊,你好心好意幫了樂賢村,那幫畜生卻這麼對咱們!是不是好人注定沒好報啊!你為啥不讓剛子叔他們殺上樂賢村給你報仇啊!大夥兒一起去的話,肯定能給咱們家出口惡氣!”
說到最後,我幾乎是嘶吼到聲音變形。
我爹渾濁的眼睛凝視著我,帶著幾分複雜,過了許久才一臉惶恐的看著我,拚命在地上寫著字。
即便變成這個樣子,我爹也依然沒失去樂觀冷靜,可此時的他卻驚慌的幾乎顫抖:“你想象不到我看見了啥,那不是人力能夠抗衡的!放棄這樣的想法,知道麼!”
一大串文字寫完之後,或許是因為太激動了,他的指間有血液滲出。
“那你就告訴我你看見啥了啊!你不說我咋能想象!爹,我不是小孩了!”
可我爹眼中帶著淚花,竟是帶著幾分乞求之色。
他害怕我繼續問,他不想我知道那麼多,或許在他看來,知道越多,越難自拔。
他最大願望,就是自己承擔一切。
用力晃動了我幾下子,急切指著地上的文字,似乎在跟我強調。
“知道了。”我也隻能低著頭,小聲念叨。
從那一天開始,一顆種子烙印在我心中,樂賢村的事情並非人力能夠抗衡,千萬不能再回去。
我沒再提報仇的事兒,直到五月六號,淩晨一點。
天空下著毛毛細雨,我剛剛從噩夢中驚醒,父親在旁邊嚎啕大哭。
他之所以哭泣,是因為我一覺醒來,身上出現了很多漆黑的手印,好似被很多手掌抓過一樣。
這些黑色的痕跡,代表著我爹心願的破碎。
現在想想,或許張峰說的祭品便是這個意思,這些黑色的手掌,便是樂賢村的那種詭異力量給我打下的印記,就好像豬肉上蓋了章一樣。
我被打上了標記,生命便不屬於自己了,即便是我已經遠離了樂賢村,即便是我們一家都在努力和樂賢村撇清關係。
而我心中的種子此時也生根發芽,看著身上突然出現的手印,想著剛才噩夢的內容,我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叫‘不可逾越之高山。’
而之前複仇的想法,也不過是‘年少不知畏懼’罷了。
五月六號,淩晨三點,我爹獨自走出門去,他心中惶恐卻又堅定,明明早已被樂賢村嚇破了膽,可我身上的手印卻成為了一把刀。
這把刀紮在了他的心上,也讓他對準了樂賢村。
他的確嚇破了膽,可他怕的從來不是死亡,而是怕自己的家人不能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