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呼嘯而過,肆意吹刮著我的臉頰,卻依舊不能使我清醒半分。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處在無窮無儘的煎熬之中,若不是心中始終有一個念頭,我想我早已支撐不住,昏厥過去。
就算是死,我也要先見到父親!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開船載我的那人大聲喊道:“老魯!你兒子來找你了!”
“終於到地方了,終於要解脫了……”
我虛弱的從船上站起,艱難的抬起頭眺望著遠方,卻看到了讓我畢生難忘的一幕——
父親站在漁船的甲板上,麵朝大海,像那日的顧伯伯一樣,縱身跳入茫茫大海之中!
那一刻,我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懵在了原地。
父親為什麼要跳海?
愣了好幾秒,我才從呆滯之中清醒過來。
“爹!”
我大喊一聲,也要跟著父親跳入大海之中。我得去救他!
可我的雙腿卻突然一軟,癱坐在了甲板上。
來時吐了那麼長久,我幾乎快要將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吐了出去,全身哪裡還有半點力氣?
我掙紮了幾下,也沒能從地上站起,隻得看向船上的那個熟人,哀求道:“叔,您快去救我爹!”
那人卻是臉色蒼白,萬分驚恐地看著天邊,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怖的事物,“救不得了,救不得了!咱們得趕緊離開這!再不走,咱們也要死在這裡!”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片被厚重陰雲死死壓蓋住的漆黑色天空,與這邊蒼灰色的天空相接,形成一道極為明顯的分界線。漆黑天空之下,是一排又一排的滔天巨浪。
伴隨著陣陣鬼哭之聲,一浪起,一浪落。巨浪仿佛正推著那道分界線,向我們迅速逼近!
竟然是鬼水潮來了!
身下漁船的引擎之聲已經轟然響起,漁船迅速調轉船頭,向著港灣的方向急速駛去。
我與自家漁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它在我的目光中逐漸化作了一個白色的點。最終,連那個點也消失不見了,而我卻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我怨恨地看向遠方逼仄而來的鬼水潮。它為何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這時候出現?如果沒有鬼水潮,也許我還有機會去救父親。
也正是這一眼,卻讓我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我直勾勾地盯著遠方襲來的鬼水潮,驚恐地發現,在那鋪天而來的浪潮之中,似乎隱藏著一個又一個虛幻的人影!
其中有一個人影的臉,我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消失了半年之久的顧伯伯!
“這個藏在鬼水潮中的顧伯伯是人,還是鬼?”我被這恐怖的發現駭得頭皮發麻,全身僵硬,汗毛根根豎立起來,“難道顧伯伯和父親的相繼投海,和這神秘的鬼水潮有關係?”
就在這時,我的五臟六腑又開始難受起來,就像之前剛上船那樣。
這一次,我沒能再支撐下來。我覺得自己此時就像一條上了岸的魚,虛弱地趴在漁船的甲板上,視線逐漸模糊……
……
等我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病房裡,手背上插著針頭,打著點滴。
母親陪在床邊,眼睛濕紅,目光渙散,眼白上布滿血絲,顯然已經許久未睡了。
我張開有些乾裂的嘴唇,沙啞地叫了一聲“媽”。
母親聽見了我的聲音,激靈一下扭過頭看著我,眼神逐漸凝實。
她很激動,本想笑一笑,可她似乎根本笑不出來,愣了好久也隻說了一句,“兒子,你總算醒了。”
我點了點頭,剛想說話,便聽見一陣噠噠腳步之聲。一個護士快步走到床邊,看了我一眼,拿出一支筆,在本子上寫著什麼,一邊說道:“三號床的病人醒了。”
我看見護士的白大褂上印著省城醫院的名字,才知道自己正在省城的醫院裡。
護士問了問我的身體情況,還檢查了懸在我床邊的輸液瓶,之後又在本子上寫了一些東西,才匆匆的離開病房。
待護士走後,我急忙問母親,父親怎麼樣了,有沒有報警,有沒有差人去渤海灣找。
一提及父親,母親的眼眶立刻濕潤了起來。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時不時會啜泣一聲,低聲講了一陣子,才把那天我昏倒之後的事情說清楚。
那天,父親的朋友帶著我,搶在鬼水潮來臨之前趕回了海港。剛一上岸,那人就給我家打了電話,通知我母親,而後立刻找車將昏迷不醒的我送去了省城醫院。同時,他也立刻打電話報了海警。
可那時正是鬼水潮最凶的時候,海上波濤洶湧,儘是大風大浪,海警的船根本出不了海。等風浪小些時,海警們出海找人,也隻尋到了一些被風浪撕碎的破爛船板……
講到這時,母親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痛,閉上眼睛,兩行寒淚從眼角流出,淌過母親清瘦臉頰,順著下巴滴落,沾濕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