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就是這個樣子，縱使許多人或許聽過家裡老人不厭其煩的嘮叨，或許見過老人各種古怪的脾性，或許隻能從那乾涸的河床一樣的皮膚和枯了樹葉的血管上看到衰老和死亡，可誰都不明白這一點。
沒有人是不老的，也沒有人是不死的，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總有走完的那一天，可惜大多數人無法理解這一點，或者說，難以感同身受。
高級住宅區也有老人，而且很多，住進來的人非富即貴，但衰老是一視同仁的，他每次出門都能遇到他們，混在樓下一起閒聊，曬著太陽，手裡捏著求人重金購買來的十字架，他們或多或少都得了病，於是宣稱自己相信上帝，唯一證據是手裡的十字架，他們被迫放下曾經追求的一切，開始修身養性，大聲的念求主保佑。
他們識字，卻沒翻閱過聖經，無論新舊，他們曾經有權有勢，非富即貴，現在一無所有。
他不信上帝，他隻信那條龍。
是的，他看到過那條龍，在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衰老的時候。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那年他三十歲，人過三十，不可避免的發現自己的身體在衰老，他的雙腿因為長時間勞作而有了炎症，一下雨走起路來就嘎嘣嘎嘣的響，從那向上，腰椎，脊椎，胸腔也經常痛的要命，他的食量也下降，他想起年少時到自己舅舅家玩，舅舅家在城裡，那天破天荒的做了好飯，白小碎麵，他從來沒見過用白麵做的麵，切成四四方方的小丁，加上廉價的白菜和蘿卜一起煮，那是他有史以來吃的最飽的一次，像是懷胎八個月的孕婦，肚子撐著疼，動一動就要爆炸。
現在？每隔著半個月能吃飽一次胃裡就翻江倒海，身體也變得越來越重，覺也睡不多了，一晚睡五個小時就能輕易的醒來，且再無睡意，他有一個老婆，有三個兒子，他越發感覺到自己做那事的時候越發無力，那玩意兒像是完成了任務開始等死，就像他的人生一樣。
撈一筆的念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的，他原本準備把那一切記憶封在腦子裡封一輩子，可最近總是莫名的想起。
十年前的時候，他跟著村裡十裡八鄉有名的一個流子一起，那流子比他大二十歲，見著得叫叔，平日裡無所事事，偏生吃的很飽還有閒錢，他有一次被帶著去，走五十裡的山路，扛著鋤頭和鐵鍬跟著人挖，挖到那下麵去。
那一次隻給他分了最少的那一份，一個月後那流子被抓進去，槍斃了，行刑那天他壯了膽子去看，隔著遠遠的人群看到那流子手腳被捆著，跪在人群中，頭低的低低的，抬不起來，黑洞洞的槍頂在後腦門上，那一聲響的出奇，紅的血混著白的腦花一並流出來，混著地上的黃土和在一起。
臨死前，那流子看了他一眼。
他叫了自己從小長大的發小一起去，他們小時候一起活尿泥，被大人拖回去輪著打，他們一起下河摸魚，把衣服弄濕抔著小魚苗，光著身子帶回去，哦，那時候他的那玩意兒還有用，走幾步抖兩下就會起。
他什麼也不懂，發小也什麼也不懂，哪裡有錢撈，怎麼撈他一無所知，隻憑著十年前依稀記得的位置，再一次去了那山上，順著以前那個流子的地方往下挖，一直挖，那晚正好下雨，大雨傾盆，什麼都看不見，周圍雨打在地上響的出奇，他的腿也響的出奇，嘎嘣嘎嘣的一直響，他能聽到，他更能聽到硬幣撞在一起響的聲音，對了，那玩意兒聲音更好聽。
他也記不得怎麼找到的，也記不得怎麼進去的了，隻記得揣著那玩意兒出來的時候，發小走在前麵，自己走在後麵，發小還大聲和他搭話，他知道那玩意兒能賣多少錢，他為此做過周密的準備，他問過專門收的人，那人抱了個數字，他估摸著算了一下，能讓他十多年都吃飽肚子，還可以做做小生意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