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玥冷道:“一見鐘情,不過是看上彆人容貌的幌子罷了。何以為信?”說著,嗓音稍稍一沉,“殿下如此而問,可是殿下有一見鐘情的人了?”
這話一落,他卻是不說話了。
長玥眼角稍稍一挑,深眼凝向他那深黑的瞳孔,一動不動,目不斜視。
初時,他還滿身淡定,瞳孔堅然平和,任由長玥隨意打量,但半晌後,他似是終於有些敗下陣來,隨後故作自然的挪開了目光,微微而道:“長玥公主方才再度問我為何會對你那般包容與關切,我雖解釋了一番,但如今想來,這其中緣由,許是還有一重。”
長玥神色微動,莫名之中,竟是突然有些猜到了他這所謂的另外一重理由是何。
瞬時,心下也陡然漫出了幾分排斥與抵觸,則是片刻,她低沉而道:“這其中緣由,殿下已然解釋,是以這另外一重理由,殿下不說也可。”
說著,嗓音一挑,“今日膳食,的確可口,多謝殿下心意。”
他深眼凝她,並不言話。
長玥掃他兩眼,也不再多言,僅是垂眸下來,繼續用膳。
沉寂壓抑的氣氛,持續了半晌。隨後,太子瑢再度出聲而問:“長玥公主不願再聽我言道那重理由,可是想逃避什麼?若心無雜念,無溫無情,又何必,如此抵觸?”
這話,他問得平和,然而無形之中,卻又幾分逼然之意。
長玥神色一沉,森然而道:“不過是信任殿下,不願再多做探究罷了,不料卻惹得殿下誤會。”
說著,再度抬眸觀他,繼續道:“既是殿下還有話要解釋,長玥,洗耳恭聽。”
他眉頭再度微微而蹙,模樣病然,卻又極為認真。
他也並未惱怒,反倒是稍稍整理了神色與表情,極為誠然認真的朝長玥盯著,輕然悠長的道:“我如此而言,並無惡意。隻是心中有話,想說給長玥公主聽聽而已。我雖身為雲蒼太子,但這麼多年來,卻並無真正上心的女子。縱是納了妃嬪,也不過是按照祖製宮規而為罷了,並非內心所願。而那年大昭宮中,初見長玥公主,驚為天人,情義翻湧,我當時並非覺得這種感覺是一見鐘情,直至,乍聞長玥公主亡故,心中憤憤不平,念念不忘,再到後來再遇長玥公主,小心相處,用心維護,這一切的一切,不是一見鐘情是什麼?又或者,長玥公主覺得一見鐘情鐘的僅是容顏,微有鄙陋,但我如今要說的是,無論鄙陋如何,但心意不變。至少此時此際,在長玥公主麵前,我符築對你的心思,仍如初心,傾慕,憐惜,甚至,想要伴你護你。”
冗長的一段話,緩慢至極的被他悠遠道出。
若說這席話是一段自我心緒的剖析,卻還不如說這是一段變相的訴說鐘情,甚至,表白。
長玥麵色陰沉,心境,再生起伏,但卻並不強烈。
若是以前,這太子瑢對她說這席話,她定羞然難當,但如今,這太子瑢對滿心千瘡百孔的她說這些,無疑是穿風而過,不存半分印記。
長玥深眼凝他,靜靜觀望,一時,思緒也再度開始翻轉,纏繞,而到了最後,一切的一切,便也全數化為了平靜。
“情之一字,並無價值。長玥前半生,便已全數栽在了情字上,而今,便也再不會信情。也奉勸殿下一句,情字並非好字,慎用。像殿下這般人物,本就該大氣磅礴,無情牽絆才是,縱是殿下對長玥一見鐘情,那也僅是以前的一見鐘情,而非如今。”
待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後,長玥才低沉沉的出了聲。
太子瑢眉頭皺得更甚,薄唇一啟,又要言話,奈何嗓音未出,長玥已是轉了話題,“今日殿下本是在太醫院療傷,而今匆忙過來,究竟有無大礙?”
他唇瓣動了動,未能出聲,深黑的目光在長玥麵上靜靜流轉,而後歎息一聲,到口噎住的話語也頓時改了改,“並無大礙。我方才已說過,我僅是稍稍摔傷,幾處皮肉紅腫罷了,並未傷及筋骨。”
是嗎?
長玥神色微動,隻道:“長玥還記得,當時長玥在禮殿襲擊殿下時,殿下還嘴角溢血,可是被長玥內力震到了,致使殿下後來僅是摔了一下,便暈厥了過去?”
他微微而笑,並未立即言話。
待兀自默了片刻,他才平和無波的道:“今日禮殿,我並未被長玥公主傷到,而今日嘴角溢血,是因上次在帝都彆院被長玥公主傷到,後來也未有空真正調養,是以才導致傷勢加重,最後忍不住在禮殿嘴角溢血。而後來於禮殿摔倒暈厥,這緣由,其一的確是因身子不適,其二,則是公然示弱。”
長玥麵色冷沉,神色不變,心底深處,也無半分的詫異,反倒是略微了然。
遙想那次在帝都彆院,她內力大湧傷到了太子瑢,致使他帶她入得雲蒼皇宮後,便在竇猶這些人麵前暈倒,使得竇猶公然將她當做了弑殺太子之人,從而緊緊追捕,逼得她竄上了妖異之人宮殿的屋頂,最後還迫使自己掉入了妖異之人的浴桶。
那日的一切,此際想來仍是有些刺目驚心,甚至所有事態,皆如環環相扣一般,精妙,甚至縝密,猶如是有人專門設計一般,將她玩得團團而轉。
她也一直在懷疑是太子瑢故意算計於她,讓她在初入宮中便得罪了那所謂的二宮,從而打消了她的退路,讓她在這雲蒼之中隻能依附太子瑢,卻是不料啊,當日發生的一切,竟還衍生而來,最後還讓太子瑢今日在禮殿因為舊傷而嘴角溢血,甚至於,還讓她與那妖異之人再度一見。
思緒翻轉,複雜重重。
但不得不說,自打上次她誤入妖異之人的浴桶後,那妖異之人便該是認出她來了,奈何那妖異之人卻無任何動作,也不曾拆穿她的身份,反倒還‘妥協’的讓太子瑢將她帶走,若非妖異之人故意放行,憑太子瑢之力,又豈能真正輕而易舉的帶走她?是以,那夜,定是妖異之人故意放她走,故意讓她繼續留在太子瑢身邊,如此,那妖異之人究竟安的是什麼心思?難不成仍是想等著她殺了太子瑢?又或許是,那妖異之人本是另有心思,甚至也不願在太子瑢麵前徹底暴露身份,從而,才放過於她,不願與她太過接觸,惹太子瑢懷疑?
不知不覺間,心思蔓延,越想越多。
正這時,太子瑢再度緩緩出聲,“過去之事,不提也罷。而今長玥公主既是有心與我相伴相扶持,而我方才也飲過你遞來的茶,是以,你我之間,便一笑泯恩怨了,以前的所有不快,也皆忘了吧。”
他言語平和,語氣頗有幾分溫潤。
長玥神色微動,隻道這太子瑢都將話說到了這層麵上,倘若她再執意探究,也非好事。
心思至此,長玥稍稍按捺心神一番,平和而道:“殿下所言甚是,長玥,也正有此意。”
他麵上的笑意再度增了幾許,瞳孔之中,也不曾抑製的漫出了幾分滿意。
一時之間,二人未再言話,無聲之中,稍顯壓抑。
太子瑢朝長玥凝了半晌,隨後而道:“時辰不早,身子傷勢未愈,倒也有些乏了,是以此際,我也不叨擾長玥公主了,先回殿休息了。”
他開始出聲告辭,言語自然,平和如初。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隻道:“殿下有傷在身,的確該早些回殿修養。隻是,在殿下離開之前,長玥還得請殿下兌現承諾。”
他神色微動,倒也了然,待片刻後,他便平和而問:“長玥公主所說的承諾,可是我曾經對你允諾過的兩萬兵權?”
長玥淡然而道:“殿下好記性。而今,殿下壽宴已過,可是要將兵權交由長玥了?”
他誠然緩道:“答應過長玥公主的事,我自會允諾。兵權之事,待我回得殿中了,便書信一封,蓋上東宮大印,再差人將書信與兵符一道為你送來。隻是,今日乃我壽辰,雖正午的宴席已過,但夜裡還會有場續宴,是以,長玥公主若要提取兵力,至少得等到明日以後。”
長玥陰沉而道:“殿下放心便是,長玥還未急不可耐的要在今日便提取兵力。再者,兩萬的兵力,一旦提出來操練,也總得有場地才是。”
他似是稍稍鬆了口氣,微微而笑,“長玥公主之意,是要親自操練那兩萬兵馬,將他們訓練為武功高強的鐵騎軍?”
說著,未待長玥回答,他嗓音已是稍稍一挑,繼續道:“若當真如此,場地的問題,我也可為你解決,但若是長玥公主不覺得不妥,也自可去尋你家兄長,他從鄰國帶來雲蒼帝都的人也不少,自也有場地安放,是以長玥公主的兩萬兵馬,儘可安放在你家兄長的場地上。”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陰沉而道:“我皇兄大計在心,已焦頭爛額,這訓練兩萬兵馬之事,長玥自是不願讓他操心。既是殿下有心為長玥提供練兵之場,長玥,便感激接受了。”
“也好。城郊的紅樹林內,本有荒廢的校場。那裡場地極大,可安營紮寨,肆意練兵。”他平和而道,嗓音依舊平和誠懇,說著,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嗓音也稍稍一挑,繼續道:“隻是,長玥公主訓練鐵騎軍,有何用途?難不成是為了攻打大昭?”
長玥並未立即言話,神色也稍稍幽遠幾許,卻並未言道實話,僅是順勢的一口帶過,模糊籠統而道:“的確是為此意。我家皇兄既要收複大昭,長玥練兵,也自是想助我皇兄一臂之力罷了。”
太子瑢微笑望她,麵上並無半分懷疑,緩道:“長玥公主如此心疼你家兄長,倒是讓人羨慕。郊外校場,長玥公主拿去便是,若日後還有何需要,直接與我言道便是。”
長玥深眼凝他,未再言話,僅是緩緩點頭。
他凝她幾眼,不再多呆,開始溫潤和煦的出聲告辭,隨後便轉身而行,出了殿門。
待不遠處的殿門被重新合上的刹那,殿內氣氛,再度恢複沉寂。
長玥在圓桌旁兀自而坐,神情悠遠,心緒也飄飄蕩蕩,難以平息。
半晌,她才回神過來,起身至不遠處的軟榻坐定,隨即唇瓣一動,開口將殿外的浣夕喚了進來。
浣夕步伐匆匆,滿麵緊張與恭敬。
長玥淡漠掃她一眼,低沉而道:“備隻琴來。”
浣夕一怔,隨後急忙點頭,轉身小跑而去。則是片刻功夫,她已捧琴而來,待將琴安置在軟榻前方的矮桌上後,便小心翼翼的問:“公主可要奴婢為公主煮茶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