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十九回 退婚後續——休書
瀟湘館詩文會,秦湘蓮有著淡淡的失落。
她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趙德芳,沒能奪得頭名;而她厭惡的前未婚夫趙德昭,居然連中三元!
其實這是出乎包括瀟湘館、柳可卿在內的所有人意料!
趙靈兒對她表示了相當的不滿,當然她還不知道退婚的事、否則她會對秦湘蓮跳腳斥責的!
會後,她強拉著趙德芳回家了,沒有理會秦湘蓮。
孤獨的她,隻好坐著自己家裡派來的車回去了。
夜色中,隨著搖晃的車子,她幽幽一歎:“也許是他走了狗屎運吧。待花魁大賽那天,看看他詩文的成色。”
她撩開車窗簾,看著黑沉沉的外麵。忽然,十幾步外好似一道人影飛過!一刹那感覺像是趙德昭。但人影飛快消失。
“不可能是他,那速度如鬼魅。”秦湘蓮輕搖頭、自言自語,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
其實,秦湘蓮沒想到:那是趙德昭處理了殺手後飛奔回去。
趙德昭也沒想到秦湘蓮居然差點發現了他!
不過這隻是個小插曲,沒有泛起什麼波瀾就過去了。
秦員外和夫人坐在堂屋裡,等著他們的獨女加愛女。
聽到門外馬車聲,秦四娘趕快去開了門:“呀,小姐回來了。快進屋,我給你熬了湯羹。”
“謝謝四娘。”秦湘蓮微微欠身,蓮步輕移,來到堂屋。
“見過爹爹,見過娘親。”秦湘蓮上來屈膝萬福道。
“哎呀,好女兒,這麼晚回來,辛苦了,快來坐下。”秦夫人起身扶起女兒,把她按坐在自己的身邊。
秦四娘端來湯羹:“小姐,這是你喜歡吃的。”
“謝謝四娘。”秦湘蓮接過,優雅地慢慢吃了。秦四娘收拾碗碟,笑容滿麵下去了。
秦員外夫婦滿懷慈愛地看著女兒。女兒孝順乖巧、賢良淑德、秀外慧中,這是他們的最愛和驕傲。
“唔,女兒呐,今晚詩文會怎麼樣?可不可以把你們的大作給為父欣賞?”秦員外撚須微笑道。
在路上,秦湘蓮已經把情緒調整好了。也是,趙德昭的詩文沒有公布,誰知道他寫出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東?而自己和德芳哥哥的詩文,她自問在臨江府還是排得上號的。
“女兒遵命。爹爹,娘親,先聽女兒的,請爹爹指正。”
秦湘蓮緩緩背出自己的文章,聲音清亮、如泉水叮咚。
完畢,秦員外輕輕鼓掌讚歎道:“可惜你是女兒身,這文章,取個舉人,綽綽有餘!”
秦夫人也滿臉堆笑,輕撫著女兒的秀發。
靠在母親懷裡,秦湘蓮又抑揚頓挫吟唱出自己的詩詞,秦員外大聲讚歎:“好好,臨江府頭等才子,也不過如此!”
秦夫人嗬嗬笑道:“所以嘛,我們這麼優秀的女兒,哪裡是那個紈絝配的上的?”
秦湘蓮心頭一頓,旋即調整過來,暫時把趙德昭拋在腦後。她微笑道:“德芳哥哥的詩文也不差呢,且聽女兒道來......”
聽完女兒的背誦,秦員外撚須讚賞道:“雖然你是我嫡親女兒,但為父還是要說,德芳這小子,還是要略勝你一籌呢。舉人,絕不是他的終點!”
秦夫人也滿臉堆笑道:“老爺,可得去提醒一下他,早點著媒人上門提親。”
秦湘蓮羞紅了臉,低下頭。秦員外微笑道:“這小子聰明,為夫預料,他很快就會親自來提親的。”
秦夫人整理了一下女兒的秀發:“那這麼說來,今晚瀟湘館的詩文會,德芳公子獨占鼇頭了哦?”
秦湘蓮心頭一突,忙道:“爹、娘,出乎意料。今晚,奪得魁首得到不是德芳公子。”
秦員外笑嗬嗬道:“那讓爹來猜猜:最大的可能,是知縣公子黃周星?還是知府公子許少遊?”
秦湘蓮一愣:“許公子是知府公子?”
秦員外道:“女兒你不知道嗎?為父也是一個老友偶然說起才知道的。這個許公子,才華橫溢,卻很是低調呢。”
秦湘蓮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的氣度,乃眾人之首!”
秦夫人拍拍女兒肩膀:“可以揭秘了吧。”
“爹、娘,令人難以置信:今晚有個人,連奪三元!”
秦員外和秦夫人對望一眼:“是哪個青年才俊?”
“唉~就是那個紈絝子,趙德昭!”
夫妻兩“霍”地站起來:“什麼?搞錯了沒?怎麼可能!”
秦湘蓮勉強一笑:“不光是女兒、在場諸位,包括瀟湘館本身,都沒想到會是他。所以,柳姑娘專門在閨房接待了他。女兒估計,她是想探知其中的底細吧。”
“會不會是他請人捉刀代筆?”秦員外想到一種可能。
“女兒也猜不出來。花魁大賽,女兒一定早早去,看他究竟寫出什麼樣的詩文。”
“他的詩文,你沒見到?”秦員外問道。
“因為涉及花魁大賽,瀟湘館保密性很強。德芳公子的還是他悄悄口述給女兒的。”
秦湘蓮忽然想起來了:“對了,那個紈絝子,沒有請柬。他寫了一首入門詩,瀟湘館倒是公布了。且聽女兒道來......”
秦員外點頭:“好詩,細膩傳神。但是,為父懷疑:這是一個才十四歲的紈絝子寫的嗎?他必須要經曆過洞房花燭夜,熟知新婚禮儀的人啊。這小子,還沒成婚啦。”
秦夫人點頭:“老爺說得對,妾身懷疑:是趙李氏給他兒子寫的。那個女進士,有這個才情!”
一家三口同時恍然大悟:“有~道~理~”......
趙建福家,堂屋。
趙建福、趙王氏端坐,趙德芳、趙靈兒侍立。
趙德芳講述畢,趙建福、趙王氏大惑不解:“可能嗎?”
趙靈兒道:“有什麼不可能?隻能說明,德昭弟弟開竅了。”
趙王氏趕忙笑道:“女兒呐,你也累了。來人呐,服侍小姐去休息。我們還要考較考較一會兒德芳的功課。”
趙靈兒不忙地“哼”了一聲,下去了。
目送女兒走遠,趙建福道:“德芳,拿個椅子過來坐著說話。”
趙德芳謝了,搬個凳子坐下。
“芳兒,你分析一下,這是怎麼回事?”趙王氏關切道。
“孩兒一路上在苦苦思索,覺得有兩種可能:一是那小子開了天眼,文曲星附體;二,則是最大的可能,是伯母代筆!”
趙建福一拍桌子:“對極!那入門詩,沒有經過洞房花燭夜、閨房之樂,還有極高的文化素養,斷然寫不出來!這個賤人,符合所有條件!打得好主意啊、力捧兒子!”
趙王氏恨恨道:“芳兒,明天,你找人去散布流言,揭露趙李氏為兒子代筆之事。”
“不妥、不妥!散布流言,反而提高了那賤人的名聲;且那臭小子也不會損害名聲,因為娘的名聲會帶動兒子的名聲。”老謀深算的趙建福道。
趙王氏深深一福:“還是老爺考慮周到。”
趙建福道:“為今大事,是芳兒及早到秦家提親。秦家家聲極好,秦小娘子乃最佳兒媳,芳兒又真心喜歡她。最後,還可以狠狠打擊那賤人一家的尊嚴!”
趙德芳大喜:“孩兒這就讓人選擇黃道吉日,上門提親。”
趙王氏笑容滿麵:“到時候,我陪孩兒走一遭。對了,月底,拿著欠條去收永業田和大宅子!”
一家三口,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
過了幾天,選了一個黃道吉日,趙王氏請來了臨江府最有名的媒婆,號稱鐵齒銅牙的韋春花!
韋春花四十多歲,風韻猶存。她先一個萬福:“恭喜趙老爺、恭喜趙夫人,恭喜趙少爺。”
然後,她露出極度為難的神色:“不瞞老爺、夫人、少爺。昨日,秦家也請了我。我就仔細掰扯了一下,發現,你們這樁婚事,有個大大的阻礙。”
趙王氏疑惑道:“他們不是早就退婚了,還會有什麼阻礙?”
“啟稟夫人,他們隻是口頭退婚、隻是趙家還給了婚書。當初,他們兩家可是在縣裡禮房備了案的。而老身去禮房谘詢,他們的婚事受本朝法律保護,輕易不得悔婚。”
趙德昭急道:“那,他們可不可以和離?”
“老身也問了。和離,必須是成婚後,發現當初八字沒算對,犯衝,方可和離。”
趙建福一擺手:“不說那麼的。肯定有辦法,你說吧。”
韋春花小心翼翼道:“禮房說了,《大梁律》規定,必須由男方,出一份休書......”
趙德芳拍案而起:“豈有此理!”臉漲得通紅。
這個時代,婚後和離與婚前被休,名聲是大不相同的。社會普遍接受和離、即使已不是完璧,因為責任在算命先生;被休是恥辱,因為責任是女方犯了“七出之條”!
七出之條指的是:不孝順父母,淫,妒,有惡疾,口多言,竊盜!哪一條,對女人都是侮辱、傷害;對未來的夫家,也是難以言狀的羞辱!
這個時候,趙德芳對秦湘蓮是真愛。他征得父母同意後,對韋春花道:“有請韋大娘子轉告秦家,某趙德芳,無論任何情況,隻要休書到手,一定和母親一起,親自登門提親。”
“好好!小郎君有情有義,老身馬上去秦家。老身相信,你們一定幸福美滿的。”
秦家三口聽聞趙德芳言語,也是很有感動。於是,秦夫人對韋春花道:“要不,這件事,麻煩韋大娘子幫我們辦理?”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道婚。這是我們媒婆屆鐵律。唯獨這件事,老身無能為力。”
秦湘蓮冷靜思考了一下:“爹,娘,這件事,還是女兒自己去處理吧。”
秦夫人擔憂道:“那紈絝子,會不會發狂?”
“四娘陪女兒去。四娘,請您去街上找那個賣果餅的唐牛兒,給他一串銅錢,讓他給趙德昭公子帶個話:明天下午未時正,我在茗香茶樓恭候。”
“好吧,四娘,按照小姐吩咐辦理。”秦員外確定。
相對跪坐,茶香嫋嫋。趙德昭看著對麵如冰山仙女般的秦湘蓮,不禁有點恍惚、甚至還有點小小的期待。
不過,秦湘蓮的一番話,瞬間擊破他的幻想:“德昭弟弟,對不起,我們有緣無分。謝謝你的大度,同意退婚。不過,我們谘詢禮房,我們的退婚,還差你的一份休書。有勞了。”
“不是可以和離嗎?”趙德昭脫口而出。他也知道“休書”對於女性的侮辱和傷害。
“謝謝德昭弟弟為我名聲著想。但這是《大梁律》規定。和離,必須是婚後三個月才能辦理。還要找到當初合八字的算命先生,要他承認算錯了。”
“還有這等事?這不是為難人嗎?那算命先生,恐怕早死了吧。”趙德昭覺得實在太奇葩了。
秦湘蓮拿出兩錠五十兩大銀:“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
趙德昭搖頭,推回大銀:“湘蓮姐,怪我當時不知道有這檔子事。放心,我馬上寫。四娘,筆墨伺候。”
秦湘蓮仿佛不認識眼前這個少年了!這還是那個對她總是不耐煩、而且打她耳光的、劣跡昭著的紈絝子嗎?
“湘蓮姐,你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難道,我會一直紈絝嗎?須知,我死過一次了。”趙德昭苦笑道。
本來,他想說出“希望你不要後悔”這句話,但按捺住了。
秦四娘生怕趙德昭反悔,趕緊鋪好宣紙,磨好墨。
趙德昭提筆寫道:“休書——今有趙氏德昭,與秦氏湘蓮,原定有婚約。因趙氏德昭拜在靈穀寺玄慈禪師座下,星座轉移,已與秦氏湘蓮命相發生不合。為避免八字犯衝、家破人亡的悲劇,經趙氏德昭一家考慮,特立休書一封,解除與秦氏湘蓮的婚姻;此後秦氏湘蓮與趙氏德昭再無瓜葛,雙方任從嫁娶。此乃天意,亦是趙氏德昭自願,立此存照——趙氏德昭。”
寫完休書,趙德昭按上了手印,交給秦湘蓮。然後長笑一聲:“不如歸去、不如歸去~”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