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嬤嬤,什麼時辰了?”太後覺得有些頭痛,她這兩日心裡惶惶不安,總是會夢到當年的事,也沒個人應聲,太後歎了口氣,從床邊的小匣子裡拿出了一頂小小的瓜皮帽子,隻看這頂帽子,便可以看出戴著它的小兒又是多麼惹人憐愛的模樣。
太後的眼神出奇的柔軟起來,她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坐姿,帷幕重重,齊嬤嬤端著一盤果子跪在榻下,太後似有所感,扭過頭來對上齊嬤嬤的眼,片刻後垂下目光,心內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齊嬤嬤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太後定是又想起了薨逝的顯恩皇太子,眼看著就要到年關了,年年到這個時候,太後就難以入睡,齊嬤嬤捧著果子遞到她麵前,說道:“太後娘娘,多少吃一點吧,您受不住的。”
太後不說話,也不看齊嬤嬤,這屋子裡的沒有龐的人,她對著齊嬤嬤說:“眼下是快要到年關了吧。”
“回太後,還有一月。”壽康宮的宮人早早就開始準備年貨了,太後這兒不比彆處,既要給各宮妃嬪賞賜一些珠釵玩意兒,更要給母家送去一些,最後還要備下給安華殿供奉的顯恩皇太子一份兒,齊嬤嬤是一直跟著太後娘娘的,可對當年的事也知之甚少,她手一抖問道:“太後娘娘,當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能叫太後這樣難忘,年年都要痛一回。
齊嬤嬤的這句話與遠在北部姚頌的問話相重合,太後麵上有些不善,小指上的銀鎏金嵌米珠護甲硌在掌心是冰冷且不留餘地的堅硬。她勉強笑著回憶起當年的事。
那個時候,她的顯恩已經有了兩歲,正是會說話最為可愛的時候,總是咿咿呀呀地叫著她額娘,前些日子東宮進了一批新的妃嬪,其中最好看的一個就是名為伊春的那位,也是現在皇帝的生母,怕是闔宮上下也找不到伊春第二,太子對她也甚是寵愛,夜夜留宿伊春側妃宮中。
那時的太後還有自己的名字,這個名字已經許久不用了,她有的不過是一個名號,她的名字叫做張信芸。
張信芸知道底下許多人對伊春已是不滿,這種“君王日日不早朝”似的寵愛是福氣,也是禍端,張信芸卻覺得十分淡然,宮中年年有新人進來,太子不是她一個人的夫君,她隻想守著自己的兒子過閒雲落花的日子,顯恩爬上她的膝蓋,喂了一個小冬棗,張信芸看著他這個可愛的樣子,心裡甚是歡喜。
“姐姐。”伊春今日帶了些梅花素糕來,她看著爬上爬下的顯恩,眼中又是感動又是羨慕,東宮中太子現在隻有這一個子嗣,她壓低了聲音感慨:“顯恩這樣聽話有這樣的健壯,以後定是一個如太子般的強健的男兒,姐姐這輩子不用發愁了。”
張信芸拿上她的手,明如寒星的眼裡便有了一絲溫暖清澈的笑,顯恩爬上伊春的膝蓋,在她的側臉處落下一個淺淺的吻,無論府中的風言風語傳的再怎麼理會,她隻一笑置之,她是用心與眼睛看人的,又不是用耳朵,伊春無論是對她,還是對顯恩都很好,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都一股腦的往她這兒送,她隻笑著說:“你以後也會有的,你與皇上的孩子要更加漂亮,更加乖巧。”
張信芸拿起一塊梅花酥酪,看著顯恩與伊春親近的樣子,她的眼神更加溫暖,她招了招手說道:“不許鬨伊春娘娘,吃一塊酥酪去玩吧。”
顯恩顯然是被拘束的緊了,一溜煙就跑了個沒影兒,張信芸一向不愛吃這些甜膩的東西,隻是與伊春談著笑話,約莫一個時辰過去,一個宮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太子妃,太子妃,不好了,小殿下他,他溺在荷花池當中了。”
“我的孩兒。”張信芸往前走了兩步,一個心急,吐了口血,竟然昏死了過去,伊春大聲叫喊著:“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太子妃暈倒了。”
顯恩殿下已經被宮人從荷花池中撈了出來,他麵色鐵青,鼻腔中堵滿了淤泥和汙垢,太子聽了這個消息急衝衝地來了內宮,他看著躺在床榻上,一動不能動的孩子,瞬間像受了什麼無法承受的力量似的,死灰般的麵龐上唯有一雙憐惜而哀傷的眸子,那雙眸子裡的哀傷因為觸及孩子的麵容而如遇見寒雪的青瓦間的冷霜,轉瞬被覆蓋不見,這個孩子死前該是怎樣的苦痛。
太子的眼神轉了轉,麵上仍是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 裡頭隱約響起女人昏迷醒來後疲倦的聲音:“孩子,我孩子呢,顯恩有沒有事,顯恩呢。”
女人的聲音在裡頭再度響起,帶著期盼與希望:“把孩子抱來我看看……”
太子聽著她的叫喊,自知無法麵對她,伊春看著兩人這個樣子,心下也是悲痛異常,她掀開帷幕,到了太子妃床邊:“姐姐,孩子還會有的,孩子還會有的,姐姐與殿下鶼鰈情深,又是如此年輕,還望姐姐與殿下節哀。”
張信芸此刻像是失去了最後一線生機,再不肯言語,整整一個月吃什麼便是吐什麼,不知太子是因為過於傷心,還是怨恨她沒有照顧好孩子,一次門也沒有登過,門庭冷落,幾可羅雀,這一寸一寸寂寞孤獨的時光,沒了個寄托,是如何難挨了。直到張老夫人進了東宮,張信芸才重新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