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般的涼意伴著早上的第一聲蟲鳴,乾裂的樹枝也開始慢慢抽出綠枝,太後宮裡的梅花顯得反而沒那麼好看了。天氣越來越暖和,人心跟著也浮動,這宮裡的女人多,不得寵的女人更多,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女人聚在一起總是要出事的。太後正在侍弄著自己的蘭花,希望他到春日裡能開出嫩紅的一朵。
“果然不出娘娘所料,大人的的確確是出手了,現在家裡頭說話的是張帆大人,奴婢好一番盤問,才知道丞相大人在前日中毒被挪了出去。”齊姑姑看著太後今日帶了鮮紅的丹蔻,整個人都是淡淡的,跪在她的腳邊道,這張家男子都被養的嬌縱而輕狂,現今有出息的還真沒幾個。
太後聽了並不意外,她數了數自己手腕上的蜜蠟佛珠,小小的壺被放在一旁,圓滑而古樸的佛珠一粒一粒從掌心中滑過“這不是板上釘釘地事情麼,蘇子衍和杜蘅能混到現在,都要把手伸到皇帝身上了,哪能沒點子本事,哥哥啊,就是如此。把事情想的那樣簡單,用毒殺,這樣留有馬腳的事也做,倒也活不過瑞權了。”
太後心裡算著張瑞權的事,知道這是一個死局,日子一天天的過,就是死這事總要拖到秋後,她也就不甚著急了,太後讓齊姑姑起來“去把,你做事最是妥帖,你知道哀家是什麼意思,把事情辦好一些,千萬彆被人抓住馬腳。”
齊姑姑去雜役房裡換了身衣裳,小六子捧著茶水,笑意盈盈地到太後跟前,太後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哀家聽說,禦膳房有你兩個兄弟?”
小六子奉茶的手一滯,茶杯都有些搖搖晃晃的,他跪在地上回了句“是,不過是老家的朋友,算不得什麼親人。”
太後點了點頭,接過他手中的茶碗,她閉上眼睛以佛珠的冰涼來平靜內心,從容而又寧和“你吩咐下去,叫他們來壽康宮當差,這些日子你是個機靈的,哀家覺得你兄弟也不回差到哪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小六子俯首三拜,滿頭大汗“可惜他們二人頭腦並不清楚,隻怕伺候不好太後娘娘,娘娘的恩典小六子明白,還望娘娘給他們二人指一個遠處的活,奴才叩謝娘娘。”他心裡害怕,小五子與小三子並不識得這宮裡的勾心鬥角,換到禦前來也隻會性命。
這些日子太後派給小六子的活計越來越重,他擔任的要務也更為繁瑣,不知道是淚還是汗,一滴兩滴地落在小六子匍匐著的手背上,太後放下佛珠,抬了抬鬢角“腦子不清楚,多曆練曆練也就清楚了,哀家記著掌燈的還缺人吧,去吧,彆讓哀家等的著急了。”
小六子沉聲叩了個頭,下去了,起來兩腿還是戰栗著。
蘇子衍被安置在詔獄旁的草廬裡,門邊有三兩個侍衛守著,過一會兒應該有人來換了,他的眼前有些血肉模糊,額頭皮肉綻開,有血滑下,粘連這睫毛,蓬頭垢麵,蘇子衍在地上的水坑照了照,全然不認得自己了。兩側的肋骨也向內凹陷,窗台上有一盆綠梅,將謝未謝,寂寂孤絕。蘇子衍捧了清水撲到臉上,身上的腥臭味蓋也蓋不住。
他一個踉蹌,從床榻上滾了下來。蘇子衍翻了個身,平躺在地上,不多一會兒有人誠惶誠恐地進來“大人,您怎麼躺在這兒啊,小心受了涼,你前天遇襲的事兒,皇上已經知道了,發了好大一通火,說是明日就要把這事完結,讓您現在挪到湯泉那邊呢。”
下麵的人撐著蘇子衍起來,也在看見他時被嚇了一跳,差點就要吐了出來。皇帝給的命令是幽禁於湯泉行宮偏殿之中,那裡多是隨駕的大臣居住,明眼人一聽就知道,皇帝並未打算嚴懲,而且幾乎是全然站到了蘇子衍這邊。
蘇子衍好整以暇,也不起身,赤著腳盤腿坐在床榻上,指甲裡還有些汙泥,有些蟲子在腿上彎曲,他伸了伸手,來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叫了兩個人來替他梳洗,門口守著的兩個矮胖的侍衛把浴桶抬進了屋子。
“皇上怎麼會知道這件事?”蘇子衍心頭一跳,麵上卻波瀾不驚,熱水在他的渾身滿眼,手指上的凍瘡又癢又麻,他動了動身上,一層汙泥浮上水麵,有人不斷往桶裡加著水。
“大人有所不知,這事啊不知怎的也就傳出去了,傳到了忠勇公大人耳朵裡,忠勇公大人又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冒著丟了命的風險,昨個兒進的宮,皇上也就知道了。”侍者端來了一身新衣,蘇子衍的發絲泡在浴桶中,他整個人往下沉了沉,那人還在自顧自的說著“皇上為著大人真是發了好大一通火呢,聽裡麵的人說,皇上昨日就不許張帆大人上朝了,還斥責他總是晦氣,若不是他,哪會讓大人到了這樣危險的地步。”
侍者抬眼,正對上蘇子衍黑黝黝的眼睛,蘇子衍清冷繃緊的嗓音,聽著年輕得很,卻又充滿了威儀“張瑞權大人入獄那麼久,皇上即便有幾分想顧念張家親人的情也淡薄得差不多了,想必忠勇公也進言不少,張帆才會被革職得這麼快。”他從水中躍起身子,露出精壯的上半身,扯過床榻上放著的衣裳,圍住自己“你出去吧,這事本大人已經知道了。”
下麵的人不敢抬頭,半跪著挪了出去,蘇子衍邊穿著衣服邊想到,皇帝對著張家到底還是有掛記,今日那個送餐的侍衛應該已經不知道死在哪處了,蘇子衍一顆一顆人真地係上扣子,來了牢裡不過是幾日,卻過的那麼長久,他的腦海中回蕩著這些日子的經曆,總覺得事情太過於巧合。
外頭已經有人在等著了,蘇子衍的腳踝處的傷口或是被水浸泡後而微微有些猙獰,他仍舊是沒有穿鞋,跪的幾人麵麵相覷。
“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