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隻有杜晉在這裡接她,杜蘅心裡就一沉。她快步走進棚子裡,不顧其他人的阻攔,棚子裡隻剩下了幾個人,當初那個令她印象深刻的妖冶女人也躺在那。
所有的人半閉著眼,女人氣息微弱,臉色蒼白,聽到腳步聲,不過微微動了動睫毛,卻像是耗費了許多力氣一樣,不願意睜眼轉頭看一眼。
杜蘅捂住了嘴,邁步走到她身邊,身下的乾草已經和淤泥混在了一起,杜蘅伸出手覆在她額頭上。燙手的高溫。這個女人還很年輕,並不識其中染了病最厲害的哪一個,她用儘全身的力氣靠在甘草坨上,他們怕這些病人傳染,就把他們關在了一處,身後就是一些白布,死了馬上就回抬走。
杜蘅手指顫了顫,停在空氣裡。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麼,在這時抬起了眼。
四目相對,女人顏色淺淡的眼瞳被燒得通紅,她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像是在嘲弄命運的不公,她身上如同被火灼燒一樣難受。
杜晉追了過來,跟在在她身後說道:“大夫們都說這病目前無解,想要扛過去,隻能憑人的自己的命。現下有的人已經斷斷續續發了十幾天的高熱,有時候溫度會降些,有時候又升高,一直不好。如果燒能退,再處理好傷口不感染,病自然會好轉。隻是這燒,太難退了,這病前兩日就陸陸續續來了,我已經試過好多種辦法,都沒能起到太大成效。”
“我知道了。”杜蘅甩了甩手,走出了棚子,外麵圍著的官兵見她出來都紛紛向後退了退,生怕沾染到什麼。杜蘅自己穿的也是十分嚴實,又有下人端著一盆水過來,水是滾燙的,好像這樣就能殺死這病。
杜蘅把手泡到裡麵,幾乎快要燙下一層皮來,一雙纖纖玉手被燙的又紅又退了皮,還在手腕起了兩個水泡。那麵排隊的人還有許多,僅僅憑這幾個大夫,就是有了轉機,也救不了這麼多人。棚子裡又發出了一聲慘叫,一個身上的白衣寫著十一的老人被抬了出來。
相較於女人和男子,老人的身體素質要更差一些,也更容易被病侵害,兩個官兵又在臉上帶了幾個麵巾就過去換他的架子,全被白布蒙住,從頭到腳,生前不乾淨,反而到了死做了一回乾淨人。有流民唉聲歎氣地對其指指點點。
阿麗嫂也被架著哭天喊地地丟進棚子裡,她的手腳都被鉗製著,放聲大哭“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和這些要死的人待在一起,和她們待在一處隻有死路一條,我還有孩子,我不能死啊。”她哭的悲愴,眾人無言,這些日子斷斷續續已經死了許多人,她的話在眾人耳朵裡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女人見阿麗嫂也被丟進來,諷刺一笑,她把頭發彆到耳後,露出臟兮兮的臉“阿拉,阿麗嫂,火氣這麼大做什麼,這裡可沒人會疼惜你,大家都想著自己保命呢。”女人的聲音像是灌了沙子,偏偏她捏著嗓子說話,讓人有些想要發笑。
阿麗嫂不知道說了什麼一句罵人的話,看女人氣定神閒,讓她本就野火烤著的心更加火大“你,說不定這病就是你帶來的,就是你,小雜種,不乾淨的女人,就是你整天不三不四的,才害我們大家到這般地步。”
女人不是很在意,她的五臟六腑好像揪在一起一般疼,褐色的眼底深深向下凹陷“是呀,等我好了,我就去找你男人,看看他的是不是軟噠。”女人操著一口方言,說的氣勢卻不輸給阿麗嫂,誰不知道阿麗嫂的丈夫就是跟著花樓的女人跑了路,偏偏女人張口閉口拿這個說事。阿麗嫂剛要上前給她點教訓,卻見女人捂著肚子,蜷縮成一小團,從草垛上滾了下來,渾身顫抖著,還翻著白眼。
阿麗嫂被這情形嚇了一跳,她是氣恨女人揭他的短,叫她難看,又妒忌她就是到了這兒都有男人肯照應,卻從沒想叫她死啊,她瘋狂地拍打著木門對外麵叫嚷“來人啊,來人啊,這有人要不行了,快來個大夫看看啊。”
杜蘅一直帶著北邊的春生大夫,他在京城中舉目無親,被杜蘅看中了醫術,就在杜府中當差,他提著藥箱,有些笨拙地像這邊跑了兩步,他抬起女人的頭,用銀針在女人的脖頸上一紮,看女人還是沒什麼反應,銀針繼續往裡入,女人的脖頸冒出了些黑血來,藥箱裡還有一把短短的匕首,他用匕首順著女人的腳踝割開一個口子,鮮血汩汩而出,阿麗嫂在一旁目瞪口呆。
他瞥了一眼,見女人不再掙紮,不知道用什麼給女人抹了抹,又拿出一個瘦果黑色,條形,略扁,具棱,上部具稀疏瘤狀突起及剛毛的小草,用手指碾碎,敷在了女人的脖頸處,女人發出些舒服的喟歎。其他人見有些效果,紛紛叫嚷著“大夫救救我們把,我們也疼啊,大夫救救我們吧,我們也不想死啊。”
杜蘅看他出來,棚裡已經沒了聲音,不由問道:“你剛才用的是什麼藥?你可見過這種病?有沒有什麼醫治的方法?”
“回姑娘。”春生跟著府中的人叫她一聲姑娘,杜家對下人慷慨,賞錢也多,他也算是心悅誠服“剛才是一些鬼針草,多是從北邊帶過來的,不過有些清熱解毒的功效,要想根治,僅依靠這草是萬萬不能,這病來的迅猛,是奴才才疏學淺,竟然也沒看出來是什麼病。”
“能夠阻遏也是好的,還勞煩您把方子告訴下麵的人讓他們煎上藥,隻有足夠的時間,咱們一定能找到根治的法子。”杜蘅對行醫的人多事秉持一份尊崇之心,無關地位高低,拚的是仁德之心。
那邊的姚頌與蘇子衍已經支起了大鍋,鍋裡放了些紅參的細須,有個身強體壯的屠夫拿著大勺子在鍋裡攪動,火也燒的旺,一股黑煙直衝雲霄。
“鮮鬼針全草二兩,酌加水,煎成半碗,溫服,渣搗爛塗貼傷口,日如法兩次。在以百合著水煎之,每日一次。”杜晉默念著春生給的藥方,他對這個大夫本就不是很信任,眼下沒人敢去攬這個活,也隻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城門旁有一直等候著的小太監,他日日來此,就是為了在藥草不夠之時,回稟皇上,杜晉向皇帝要了百斤鬼針子草,這草並不名貴,小太監惶恐地趴在馬背上,閉上眼,心一橫,狠狠抽了馬屁股,馬匹向皇宮的方向跑去,他緊抱著馬脖,不敢睜眼。
城邊已經是一片狼藉,沒穿著衣服的孩子身上都是灰,杜蘅看著四周,有些深深地無力感,她的世界天旋地轉,眼前一黑,隻能聽見杜晉的呼喚,眼前也有重重疊疊的人影子。
“姑娘這是心衰力竭地症狀,姑娘本就體虛體寒,多日的操勞一直讓姑娘緊繃著思緒,這才急火攻心,倒了下來。我開一副藥劑,讓姑娘靜養,多喝幾日才能有所緩解。”春生在藥方上極速的寫著,杜晉抓緊杜蘅的手,有些心酸。
他的阿姊一直都在奔波,一直都在操勞,從來沒有停下過。
甚至他對父親母親這兩個角色都有些模糊,隻有杜蘅在他的生命裡占據了大半,鮮活地活著。教他習文習武,又帶著他在巷子深處走動,幼時候最多的就是杜蘅的背影。
外頭風聲嗚嗚,杜蘅一整夜不能安枕,起來氣色便不大好。手指微微有了些動彈,杜蘅看到杜晉伏在自己的身旁,剛剛撐起上半身,杜晉就突然驚醒。綠鵲捧了一碗花生桂圓蓮子羹進來,她恭恭敬敬奉在杜蘅跟前。
杜晉看著杜蘅蒼白的神色有些擔憂,她的嘴唇已經有些乾裂了,還是杜蘅先開口“我怎麼在這兒,蘇大人與杜大人呢。”花生桂圓蓮子羹一勺接著一勺地被舀起來,都是一些滋補的東西,羹中又放了一些冰糖,喝起起來香甜而又不失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