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沸騰(2 / 2)

權相的傾城娘子 遲也 5749 字 9個月前

“阿姊。”杜晉又把杜蘅的錦被往上蓋了蓋,他深知男女有彆的道理,杜蘅的屋子他是很少來的“阿姊,你現在就是要好好休息,蘇大人與姚大人還在城牆邊看著呢,蘇大人說一會兒會來看看阿姊,你彆急,一切都還好,大夫都說了要你靜養。”

杜蘅笑了笑,屋子裡點燃的是杜蘅最愛的梨木香,有厚鬱的芬芳,仿佛沉沉披拂在身上。杜蘅側首看見自己不飾妝容後素白的麵容,她的手指點了點杜晉的額頭,又沿著她的臉頰向下“愈之長大了,知道心疼阿姊,阿姊領了你的心意,但是這事卻不是一般的事,稍有不慎,死的便是這一城的百姓,我的身體我最清楚,不必太費周章。”說著,杜蘅就要下床榻,杜晉爭不過她,又不敢輕易觸碰她,正不知怎麼辦才好之時,外室裡傳來一聲低沉的男聲“怎麼越活越任性,此刻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蘇子衍坐在正廳裡,衣袍上滿是黑灰,整個顯得有些黑蒙蒙,他跺了跺腳,看著屏風後綽約的人影,他已經把外袍脫在了院中,讓人把他的衣裳燒儘,口乾舌燥間舔了舔嘴唇。

杜晉見狀退了下去,他深深看了一眼蘇子衍,又看了看內室中的杜蘅,他明白二人的情誼,或許蘇大人的勸告會比他更試用,綠鵲還在端著粥,她一直都不在狀態,像是陷入了深深夢魘中,一場醒也醒不過來的夢。

“不過是一點小病,沒什麼大礙。”杜蘅揮了揮手,讓綠鵲下去,那晶瑩剔透的水晶碗上連小半碗羹湯都沒下去,綠鵲皺了皺眉,福了福身下去了,屋內的地龍燒的更旺,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囑咐添了柴,就這麼坐著,杜蘅的寢衣裡起了薄薄一層汗。

尷尬的氛圍在兩個人指尖來回蔓延,蘇子衍先開了口,他尬笑兩聲“你彆想著流民的事,我已經把沒得病的,沒症狀的安置好了,那些在棚子裡的也有三五人一屋進行安置,一切都是妥當的。”蘇子衍飲了飲茶,是決明子與菊花茶。

“是,你與我想到了一處去了,雖然那是個空曠的地方,但那麼多人,那麼多張嘴混在一起,終究是不方便,更何況這病一傳十,十傳百,也難以控製。”杜蘅坐到椅子上的鵝毛軟墊,桌上有一卷翻開的書,她仔細一看,正是瘟疫的這頁。

院中寸心正看著下人焚燒衣物,都是今日穿回來的,幾個下人拿著鐵鍬和鋤頭,往地下挖坑,那邊灑掃的下人也端了一瓢滾燙的熱水,在院子的各個角落灑著,火勢衝天,帶著口巾也能聞見味道。

“寸心姐姐,怎麼樣了?”寸心不懂為何今日的綠鵲這樣反常,她似乎比彆人對這場瘟疫要更加敏感,她的手和嘴唇不住地顫抖著,寸心以為是她感了風寒,叫她回去歇著“姑娘,姑娘,有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這場病很快就會過去的對吧。”

“這是自然,姑娘讀的書多,自然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寸心拉著綠鵲向後退了退,看她戴了兩個口巾,有些啼笑皆非“你手怎麼這麼涼,害怕就去屋裡躲著,還出來做什麼,少你一個也無人敢指手畫腳的。”

綠鵲強撐著精神笑了笑,看著衝天的火勢,那一場多年前的瘟疫又回到了她的腦海中。

那時候她不過兩歲,她和娘親整日被關在屋子裡,沒有一個人會來,也沒有人敢來,整個屋子是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一絲光,她隻能透過門縫悄悄看一眼外麵。

後來還來了個和尚,死在了家門口,父親也在那一天染了瘟疫,她到死都會記得。父親拉著她小小的手叫她好好活兒,每日母親都在漿洗衣裳,那麼多的衣服,她多麼盼望父親可以出現,把這些活計都搶過去。

寸心看她不動,連眼珠都不轉了,伸手在她麵前揮了揮,冷風襲來,讓綠鵲打了個哆嗦,她對著寸心飽含歉意,綠鵲身穿淺粉衣裙,袖口隻用秘密的細線縫了,什麼彆的樣式也沒有,秀發用木質扁方釵子綰起,她逃也似的離開了院子。

綠鵲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在杜府裡遊蕩,她該去哪呢,應該逃走嗎,哪裡又能容得下她,鬼使神差她走到了杜晉的門前,杜晉屋子裡已經安了燈,綠鵲把自己的思緒甩出去,正要走,卻被人拍了拍肩膀,杜晉仍穿的齊齊整整。

“要不要在我這兒坐一會兒,阿姊這會兒可沒什麼閒工夫管你,你放心,就在亭子裡坐著,定不能汙了你的名聲。”杜晉臉上有些醉意,月光灼灼,他躺在床榻上,總覺得這月光映人煩,看到窗前有人走過,才出來查探。

綠鵲像是被定在了這地方,腳下一動不能動,隻能點頭,這似乎是二人除了上次寸心在場的第一次交談,杜晉把酒壺提了出來,石亭中桌椅板凳都是整潔明亮,下人明日用掃把掃了還不夠,還要用抹布細細地擦,用水珠滴在大理石上,能夠滾動就說明火候夠了。

杜晉仰頭灌了一口,酒性烈,他的眼睛已經發紅,進亭子也走的東倒西歪,還囑咐綠鵲小心台階“這酒是好酒,一醉就能解千愁,你要不要來點,哦不,你是女兒家,這於禮不合,還是我自個兒喝吧。”

“您少喝一些。”綠鵲不願意去奪他的酒壺,醉一回有什麼不好,起碼不用再看見這麼嘈雜的現實,不用再管這麼多的事,她問著“小爺是為著什麼事情在煩憂嗎?”

“你看出來啦。”杜晉又灌了一口,他眼中亮晶晶的,在清冷月光之下有些情感在裡麵風起雲湧,這酒不醉人人自醉就是現在的情形了“你知道嗎,我爹爹我娘親長的是什麼樣子我都不記得了,我隻能記得我阿姊,她每日都在為我煩心著,小時候擔心我吃不飽穿不暖,後來又擔心我走了歪路學不到東西,可她自己也不過是個未曾生養過的姑娘,一天也沒有歇著過。”

“小爺是在擔心姑娘嗎?姑娘吉人自有天相,隻需好好滋補定不會出事。”綠鵲望過去,半透明的月光自花骨朵間舒展流溢,給她和花都蓋上一層紗,好像這花在一夜之前全部綻放。

杜晉緩慢地轉了轉眼球,再好看的花也不會好過眼前一幕了,他用手指擠著自己的眉頭“阿姊的眉頭就是這樣皺著,什麼時候都不舒展,可我卻無法替她分憂,我隻能看她煩心。”杜晉的聲音帶了哭腔。

綠鵲笑了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小爺知道嗎,這種煩惱或許是種福氣,奴婢打小就沒了父親,母親在府中做工,回去還要漿洗衣物,奴婢沒有姑娘這般好的阿姊,替奴婢謀劃,長大了就要被奴婢的娘賣去嫁給一戶屠夫,要不是遇見了大人,奴婢已經掉死在房梁上了,就是因為有親人,所以才彼此掛記,這是多麼幸福的事。”

杜晉沒想到綠鵲會這麼輕鬆地說出自己的身世,他在府中打聽了幾次得到的回答也都是她僅僅是府中老女工的孩子,至於父親嘛,從沒聽說過。杜晉的酒氣被微風吹散,春日的夜裡風也不再刺骨,他清醒了許多,打了個嗝兒“你很辛苦吧,活著的前十年。”

綠鵲看著杜晉動人的眼睛,突然落下了淚來,她用手背蹭掉淚和鼻涕,落在地麵上的淚珠卻越來越多,她背過身不願意讓杜晉看到這一幕,肩膀也顫抖著。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樣辛苦,她也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綠鵲長舒一口氣“奴婢隻是,奴婢隻是太高興了,奴婢如今在府中當差,姑娘又十分抬舉奴婢,奴婢已經是十分知足了。”

有些人,僅僅是活著就已經用了全部力氣。

綠鵲整理了情緒,轉過身來對上杜晉疼惜的眼神,淚再一次決堤,兩個人並沒有多說什麼,也不需要再多說,杜晉用身上帶的手帕蓋在綠鵲臉上,掩住她哭泣的麵容。

綠鵲似乎窺見了自己千瘡百孔的前半生,上天啊,她願意用餘生來交換此刻的幸福。同時她也暗暗下了決定,不能再對杜蘅有所隱瞞,她要把自己知道的完完全全說出來,僅僅哭了一會兒“謝謝小爺,奴婢這就回了,還請小爺不要把此事告知他人,其他的事也一定會迎刃而解。”

舉報本章錯誤( 無需登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