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誌淩雲。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有生之日責當儘,寸土怎能夠屬於他人。番王小醜何足論,我一劍能擋百萬兵。”麗妃抱著琵琶,輕輕哼唱,歌聲悠悠蕩蕩,情意脈脈,回蕩在朱牆紅壁之下,她聲音柔美,唱的一曲《穆桂英掛帥》更充滿了安撫人的力量,她一個旋轉,坐到了皇帝懷裡。
那歌聲,直直撫平皇帝心裡的憂思,麗妃在眉間畫了一朵小小的花朵,她蔥玉一般的手指摸上皇帝的眉間“臣妾知道皇上近幾日煩心,特地去南府的戲班子裡學了這出戲,臣妾願皇上如同戲文裡一般順遂。”
皇帝眼底有溫然的顏色,鬱鬱青青,那樣潤澤而溫和“麗妃有心了,也就是你還知道朕為此心煩,而想方設法地讓朕開懷。”皇帝勾勾麗妃的鼻子,有些感慨,那玩意兒送給太後,太後也僅派人道了謝就再無下文,母子情緣終究是寡淡。
麗妃伏在皇帝懷裡,她知道,隻這一刻,這份溫情是隻對著她,沒有彆人“臣妾不懂得像皇後娘娘的大道理,也不明白什麼詩書,連母家都是行商的,什麼都幫不了皇上,皇上卻依然憐惜臣妾,這是臣妾該做的,以夫君為天,本就是女子心中最大的念想,臣妾也不例外。”麗妃的妝容寡淡,一雙眼睛撲撲閃閃,像是故人,又不像是,她溫柔小意地看著皇上。
桌上已經擺了菜,看起來是新鮮的樣式,連米都是粒粒爆滿,晶瑩剔透,看著就令人高興,給人好兆頭。
“朕聽說,你自己去內務府減少了自己宮中的開支,把大半都讓內務府送到守城的官兵手中。”皇帝帶了個翡翠的扳指,碧綠色的粗大圓環,已經生出了暖意,他摸著麗妃的臉“這事你做的好,前邊的將士們為咱們守衛著,咱們更應該做好表率。”
麗妃淺淺一笑“是皇上教導有方,臣妾陪伴聖上,常常聽皇上說“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皇上煩憂,臣妾也難過,也算是為自己積累下些福氣了。”這段日子,她一直在宮中抄經禮佛,連著彆的妃嬪都對她有了些議論聲,莫不是轉了性?隻有她自己知道,不過是對太後的話有所參悟,在她眼中的深處,對太後的仰慕更深。
“皇上,今個兒是十八號,可是要去皇後娘娘那?”小德子端來了一排綠頭牌,皇後的已經被翻了過去,麗妃的卻不在其中,皇帝坐在龍椅上“國家大事為先,國未定,朕豈能安寢,今日朕哪都不去,就在禦書房中,告訴皇後不必準備了。”
“皇上日夜操勞,更應該以龍體為重,更何況皇後娘娘博學多識,不似臣妾這般蠢笨,更何況祖宗定下的規矩就是十八日去皇後娘娘宮中,這病本就來的奇怪,皇上還是不要破了規矩,以免有損氣運。”麗妃屈膝跪在地上,模樣十分恭敬,皇上驚訝於麗妃的改變,連起身也忘了喊。麗妃略略諷刺一笑,搭上了皇帝伸過來的手。
“麗妃啊,你變得如此賢惠,朕真是倍感欣慰。”皇帝看著她,十分滿意,卻又有些自傲,是他在這一張白紙上書寫,隻有他才是握住筆杆的人,他握上麗妃的手,對著小德子“看見朕與麗妃說話,你還不下去,朕晚些時候會過去,讓皇後等著吧。”
這頓飯吃得清爽簡單,時令蔬菜新鮮碧碧綠,配著入口不膩的野鴨湯,用著春芽春花點綴。
皇宮裡的日子波瀾不驚,日子接著日子,沒什麼可以說的,皇後也是一如既往在宮裡頭等著皇上的到來,她抱緊了自己,感到有些冷,身上單薄的寢衣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秋竹已經把門窗都關嚴實了,卻還是有風透進來。
城牆處就更不必說,杜伽拿著杜晉的腰牌一家接一家的,想讓商販門捐一些錢財出來,用來買布和買藥材,這個時候卻沒有什麼人願意打開大門,所有的人都為這次的病情而感到瑟瑟發抖,唯一兩戶把東西還是從牆邊丟了下來。
“到底是為著什麼啊,這病怎麼和多年前的一樣,來得這麼凶猛,現在還隻是城牆邊那些賤民得了,說不定啊,下一刻就傳到了城裡,咱們還是造作防範才是。”如果說彆人都在為疫病感到害怕,趙嬸嬸卻屬實有些高興了,她家是賣米的,自從疫病發生,門前就有絡繹不絕的人來買,她就拿了一個碗放在米前數著,嘴裡還不斷的刻著瓜子,一旁的木牌上的價格劃了又劃,瓜子似乎是年節時候剩下的了,已經有些濕潤,連殼都是軟塌塌的,沾到了她的牙齒上。
“趙嬸嬸,你這話是沒錯,可你這米價能不能不要再漲咯,再漲我們都要吃不起了哦,人也不能忘本,你家困難的時候是不是還靠我們彆家撐著。”說的叫做王嫂,王嫂平時就愛講人家的八卦,不是誰家的大鵝被誰偷了,就是誰家的丈夫又去喝花酒了,巷子裡的女人們似乎都不是很喜歡他。
還不到夏日,趙嬸嬸已經拿上了蒲扇,她對著自己扇了扇,兩邊的鬢發被吹起來“我們家能有什麼禍事,我夫君肯乾,我這肚子裡頭也懷上了兒子,保不準就是未來的狀元郎呢,你們這些人就是尖酸刻薄慣了,買不起就不要擋在門前誤了我的生意。”
杜伽看著趙嬸嬸纖細的腰肢,出聲打斷了這堆嘰嘰喳喳的婦人:“這世間萬事,豈能如意,富貴也好,貧窮也好,都需得儘心經營最後才能和和睦睦,你也說這疫病來得突然,誰能避免,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否則啊,說不準這病就落到你頭上了。”
趙嬸嬸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圍觀的人不知道有誰也趁機抓了一把米灑在了地上“是呀,這位小兄弟說得對,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這樣不是把咱們往絕路上逼嘛。”
趙嬸嬸拖著肚子,呲著牙護在米上,看著地下散落的米粒十分心疼地趕著眾人“你算是什麼東西,你懂什麼,老娘吃的鹽比你吃的麵都多,走過的橋比走過的路都多,你又不是我們巷子裡的管什麼閒事,再說了,那許大夫是在世華佗,什麼都能治好,有什麼要你多嘴的。”
說罷,往門前潑了一桶水,濕了“看戲”的人的鞋襪,眾人紛紛散去。杜伽也搖搖頭,騎著馬快步離開了。
烈日灑下,照亮一片荒蕪,灰色的土地無法反射光線,一匹八匹馬駕著的馬車正在城門處迂回,有人往城外遠遠看一眼,看見杜蘅與蘇子衍正在城外,心裡一驚,戴上了紫粉色的鬥笠,從懷裡拿出掛著的腰牌在官兵麵前遙遙一晃。
“原來是宮裡頭的人,隻是這蘇大人已經吩咐,無特殊情況不許外出,還請等到奴才稟報一聲,再放您出去。”官兵看了看八匹馬的馬車,有些猶豫,正要離開時,卻挨了一個嘴巴,他偏過頭有些怔愣,嘴裡瞬間充滿了血腥味,他強忍著怒氣偏過頭來吐出一口血水。
“不長眼的東西,你姑奶奶我是替皇上太後辦事的,用得著向他們稟報,耽誤了宮中各位娘娘把心經送往寶華寺,定要治你一個不敬的罪名。”齊姑姑還沒說話,小六子已經探出了頭,他拿出太後的腰牌,拍到他的胸脯上,燙金的名印讓官兵心裡一哆嗦,像隻泄了氣的皮球頓時退下了。
太後這次特地讓小六子和齊姑姑一起出來,就說明了她對本次的重視,小五子和小三子去做了掌燈的宮人,兩個人憑著一股傻勁兒,倒也在宮中吃得開,就是會時常想念禦膳房的日子而已。
“一會兒,你親自帶人去寶華寺把宮中的娘娘們的心經送過去,確保不要丟失,不然後果你是知道的,我去那邊解個手,不用管我。”齊姑姑的目光極淡泊,是波瀾不興的古井,平靜地映出遠處香火不斷的古寺,這古寺也是有講究的,年頭不好,一些寺廟沒人去,隻能荒涼下來,寶華寺在前幾年也曾經有過荒蕪,後來哪家哪戶的婆娘來這兒求了求,回去竟然懷了孩子,這廟裡才香火不斷,但到底是哪家的誰也說不清楚,齊姑姑雙手合十,兩袖牽動杏色流蘇徐徐搖曳,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在她湖水色刻絲梨花雙蝶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