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這場疫病就知道這麼點嗎,其他的你還知道什麼?”太後手中的佛珠一粒一粒地數過,有些都已經包了漿,內堂裡也開始燃燒心經,有些火焰的氣味和燒掉的灰色的紙張從門縫中竄了出來。
“沒有了,沒有了,奴婢什麼都不知道。他白天黑夜都不回來,奴婢也隻能知道一點皮毛,哪裡還能知道什麼消息呢。”趙洧吟的頭一陣一陣地暈眩,似乎首座上的太後都變成了好多個。
沒有人比趙洧吟更知道了,這哪裡是一場疫病,而是一場毒害。年幼經曆這個事,她剛過懵懂,跟著太後學會了不言不語的本事,張家的人也就把她當成了個啞巴,說什麼都不避諱著。
京城南邊有一口井,張家人在那裡麵投了毒,人人喝了都要得病,就連後來解了疫病的大夫也是張家安排的,他們以此為踏板登上了朝廷的重要位置,那大夫也因為受不了內心的譴責,吊死在了自己的家中。這些她都記得,每一絲細節都知道。
太後拍了拍手掌,一個形容瘋癲的女人被帶了進來,她的身材肥碩,要兩個男子才能擒得住,似乎已經不能太聽懂人話了,宮人撥開她的頭發,有些血水和頭發絲粘連在一起,像是活生生在扒他的皮一樣疼痛。
“你不仔細瞧瞧,哀家給你準備的這份大禮?還是看不清她的臉,來人,拿水來給她細細,讓姚夫人看清楚這是誰。”太後的話語中威脅的意思太過明顯,趙洧吟機械地轉過頭,看見女人的臉龐的那一刻,她的胃裡翻江倒海,馬上就要吐了出來。
這是乳娘,是她的孩子的在宮中短暫居住時的那個乳娘,她對姚涵的事最上心,隻要是接觸過他的,她都能坐到過目不忘,趙洧吟欲哭無淚,所有的崩潰都在嘴裡融化,一陣苦味傳來,那位乳娘似乎有了感應,拚命地向前衝。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求您饒奴婢一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那女人被齊姑姑用清水潑了滿臉,她卻沒有什麼感覺,被折磨得久了,她有時候連自己到底是人還是牲畜都分不清了,臉上的痛覺一陣一陣地傳來。
“你知不知道她犯了什麼罪過,要受這樣的酷刑。”太後砍得津津有味,似乎這是一出絕妙的戲碼,她讓人給女人灌了些茶水,女人的腿骨被打斷,今天早上又被重新地接上這樣日複一日的循環,到了現在,太後猜女人已經不再會痛,隻能偶爾發出一兩聲呻吟。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趙洧吟連連後退,她陷入了無儘地惶恐之中,她的手心全是潮濕的冷汗,涔涔地洇濕了掌心的每一條細紋。她的膝蓋酸軟如綿,她半倚著危危紅牆,那種虛脫的無力感排山倒海吞襲而來。
“因為她啊,她不聽話,她明明知道孩子的生命是那樣脆弱,卻偏偏要去偷了太醫院的藥去吃,藥隨著奶水進到孩子的身體裡,你說哀家該不該要了他的命。”太後笑著撫了撫鬢邊的珠翠,斜睨了趙洧吟一眼。
趙洧吟似乎被定在了原地,宮中還沒有太子,更沒有一個皇子,那麼這個孩子隻能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那麼小,還不會叫娘親與爹爹,他們就想法設法地來害她,想要他的命。似乎太後還覺得不解氣,她接著說“如果是好藥也就算了,偏偏還是毒藥。”
“不是,不是。”乳娘激烈地掙紮,她的神誌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沒有人能分辨地出,她到底在說什麼在做什麼“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孩子沒有,孩子沒有。”說完,痛苦地一頭撞在桌上,飛血四濺,似老樹新開了一樹紅豔豔的鮮花,香消玉殞。
趙洧吟看她死的慘烈,心中居然有一絲暢快,卻有不願意讓她這樣白白死了,一定要為自己的孩子浮出代價才好。她自然知道這些事都是太後授意,沒有太後的授意,這些奴才彆說去太醫院,就是出壽康宮都難。
“你倒是不哭了,不哭了也好,這樣才能聽清楚哀家接下來的話,上次哀家讓你去殺死那人,你也做了,可這事隻與你自己有關,與哀家,與這壽康宮無關,是你自己害怕丟了性命才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太後並不在意,所有的人命在她這兒都被貶低得如同螻蟻。
可是自己,宄竟算什麼呢?趙洧吟揚起臉,望著四四方方的貢獻,乾澀的眼眶又充滿了淚水,不見人來。她悲楚地想,於太後來說,她應該是最可憐也最卑微的那一隻匍匐在她身邊的狗。
“彆這樣看著哀家,她臨死前吐露出了毒藥是什麼,哀家也配了些解藥,你乖順,你的孩子才有好果子吃。”齊姑姑確實端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上來,裡麵都是玉米粒大小的藥丸,太後隨手扔了一顆下來。
趙洧吟看藥丸越滾越遠,急忙爬在地上尋找,那藥丸不知道滾到了哪去,趙洧吟伏在地上“求太後娘娘賜藥,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孩子無辜,他是無辜的,求太後娘娘寬恕。”趙洧吟不停地磕著頭,直到她的額頭破皮流血。
趙洧吟心中還不能確定一切是否真的如太後所言,可太後又有什麼理由騙她,乳娘還定定地倒在一旁,兩眼直直地目視著前方,最後那句“孩子沒有”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太後又這樣肯定,他不明白,一時間她的腦子裡像是要炸開鍋。
趙洧吟緊緊地閉著雙唇。不必說了,已經什麼都不必說了。疑根深種,隻等長枝蔓葉,開花結果。她眼中隱隱含淚,難抑心底一絲激動。隻憑這一棵疑根,趙洧吟就決心,要拚進自己最後一絲骨血,也要把孩子護下來。
“你是知道怎麼做的,把你知道的都牢牢的封死在嘴裡,什麼都彆說出去,你孩子的命就在你的手裡。”太後端坐著,嘴邊銜一絲似是而非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打量著趙洧吟。真是看不出,眼前高貴得毫無破綻的女子,竟會是當年小小的孤女,含悲忍辱,一意飛上枝頭。
趙洧吟走出去的時候還是失魂落魄的,她仿佛看見了流鶯抱著姚涵在門前等她,那是她最快樂的日子,她的弟弟,現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上天啊,為什麼要把一層一層的苦難帶給他的孩子。
送她出來的宮女也不是個安分的,她是在出宮的路途中掙紮著從軟轎上下來的,那個宮女看她精神不佳,也不願意再送,生怕討了太後的厭煩“姚夫人,您也明白自己的現狀,還是不要為難奴才等了,奴才也不是能做主的。”
趙洧吟看著宮女逃也似的離開,心裡反而舒了一口氣,太後這次叫她來,無非是威脅她不要把疫病的事說出去,可她本來也不打算說出去,這樣反而多此一舉,她的孩子因為這些朝政才變得這樣不幸,沒了她,是不是就再也沒有牽絆住孩子的理由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趙洧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走一條坦途,哪怕是做個賣花人,也好過跟著這些達官貴人,什麼時候丟了命也不知道。
不,她一點也不想離開自己的孩子。她淚流滿麵,說不出一句話,一掌,又一掌,重重地拍在牆上。以掌心的刺痛,軟弱的力量,來撼動這一切。她想出去,想出去。她這一生,從未如此刻,發瘋般地想要出去。
她真愛的男子,她的孩子,連她自己都要葬送在這一切之中,成為張家的犧牲品嗎,她絕對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趙洧吟心中醞釀起了一個龐大的計劃,想到那她就哭不出來了,甚至還有兩份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