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夫人送了一籃石榴花過來。”一方碧澄的藍天,像是被城門隔開的兩個世界。天上的白雲大片大片向東移動,每天每日都在熏艾,艾草的味道讓人生怖,讓姚頌的心驟然也打著晃晃,官兵提了一籃石榴花過來,那石榴花還都是花苞,隻有一些內芽,看到的更多是橫七豎八的枝乾。
姚頌當寶貝一樣帶著官兵放到自己的營帳中,他的下巴生了許許多多的胡茬,他自己摸著下巴都有些紮手,想到自己那個大胖小子要是摸著自己的下巴,不得哭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認出他這個爹爹。
姚頌平日裡對待官兵親和,更有與他們同吃同住的情誼在,送花的官兵打趣到“姚夫人真是有情義,還念著大人,不過請夫人放心吧,與您同吃同住的都是我們這些男子,沒有彆人。”說完“哈哈”一樂,也是這些日子最有盼頭的時候了。
“去你的,你嫂子可不是那種人。”姚頌摘了一朵,扔到官兵身上,趙洧吟現在在意的隻有孩子,哪有空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姚頌搖搖頭“她隻是想告訴我,家裡的石榴樹結花骨朵了。”
外麵的兩位大夫不知道因為什麼吵了起來,一開始兩個人還是相敬如賓地,現在卻這樣不顧臉麵的大吵一頓,杜蘅在營帳中歇著,翻看一些古書籍,有人來報外麵的情況,也不予理睬“就任由他們去吧,這麼吵一吵,又有什麼壞處。”
“你這樣激進的法子,有幾個百姓受得了,不被疫病所傷,也被你這法子所害,恕我無法苟同。”許大夫看著有些氣惱,手中還拿著一把枸杞子,要加到藥湯之中,卻被春生緊緊抓住了手腕,春生是北邊來的,力氣比許大夫要大上許多。
“你懂什麼,隻有用藥狠,才能治病,像你這樣溫和,隻能把人活活蹉跎死,再說這些人是什麼病症你心裡有數麼?”春生的額角起了幾根青筋“這場病根本不是普通的病,他們的血液都是鮮紅的,就是連一點痕跡都沒有。”
春生的話讓許常山突然停頓住,枸杞子也撒了一地,春生心疼地蹲在地上,他的話帶著北方的口音讓人聽來有些滑稽,這些京城的大夫在他看來不過是懦弱、醫術差的代表,前幾個都是,他隻希望許常山不要再給他添亂。
許常山卻是著了魔一樣,拉住了春生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問他“你說什麼,你說他們的血液都是鮮紅的?”轉瞬顏色清淡沉靜,一字字清如碎冰“如果這不是病呢,如果這是毒呢,據我所知,疫病都是在血液裡傳染,可這些人的血液還是正常人的顏色,你能聽明白吧。”
許常山把春生視作野蠻人,卻認可她的醫術,真是在他的心中認為,這滿京城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和春生相比,在自相矛盾之中,許常山與春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春生對他的猜測感到有些震驚,許常山又拽著春生來到一所低矮的小房子前,隔開一個病人的手指,滴出來的果然是鮮紅的血液,許常山大笑道:“果然是,果然是,爺爺啊爺爺,您看到了嗎,當年逼死您的居然是毒,是毒啊。”
流民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有人這樣高興了,這裡仿佛成了一座死處,哪怕是晴明天氣,也充斥著從牆皮和廊柱底下發出的陳腐氣息,所有的東西都有那種塵灰寥寥的朽木氣味。還有城門門環上獸首的銅氣,若無人首廝磨,銅器得氣味會近乎於血腥氣,令人窒悶。
“這也就解釋的通了,為什麼隻在城外盛行,而城內卻沒有一個人出了事。”春生也有茅塞頓開之感,二人總算是有了方向,不再向無頭的蒼蠅一樣亂撞“不過,我們還是要謹慎一些,僅僅憑個血得出來的結果是不能讓人信服的。”
“這是自然。”許常山放下那人的手,血滴到了瓷碗中,他來到燒鐵鍋的火堆旁,把隨身攜帶的銀針,在火上烤了烤,然後到血水中沾了沾,銀針立刻發黑“我幼年時遭逢這種大事,也見我祖父用了這個法子,也是這種情況,我猜測我的祖父就是發現了這個原因。”
他把碗摔在了一旁,邀著春生好好去查一查書籍,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線索,春生卻拒絕,仔細盯著倒下去的碗,那血液陰濕地表,引來一堆螞蟻,螞蟻經過此處,頓足不前,或是繞過。
一旁的火焰熊熊燃燒,照的兩個人的臉發著亮光,春生又咬破自己的手指,螞蟻卻聞著腥味聚集到一起,他環視蕭索冷落的四周,對著許常山說:“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猜測是對的。”
二人在快樂之餘,忽然又想到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那麼是誰呢,嗜睡有這樣惡毒的心腸,又是通過什麼渠道,把這毒悄無聲息的讓這麼多人都染上,卻又不露臉,隻在暗處看著這些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光陰凝結在每個人的眼角,哪怕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呢。
他們的身後,又是一重又一重大門深鎖之聲。杜晉帶著人,端著鍋,一勺一勺地給人發粥,阿麗嫂小心翼翼地捧著兩個碗,粥中的米是平日裡的一倍還要多,阿麗嫂不禁思考今天這是什麼日子。
一旁躺著的狐媚子女人,卻沒什麼精神,阿麗嫂把粥放到她麵前“大妹子,多少吃一些吧,你不吃這病永遠好不了,你瞧我,和你是一樣的,身體卻比你好上許多,人都是要有掛記才能活下去的,我就一直想著我的兒子,我的兒子長大以後一定考個狀元回來當當,也讓我嘗嘗衣錦還鄉的味道。”
“大姐,你是個心善的,叫我的名字吧,我叫芳兒,就是花的那個芳,我爹說我就和花一樣美,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牽掛了,你又何苦這樣揪著我。”芳兒掙紮著端著碗,小心翼翼地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