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的聲音聲聲泣血,杜晉想要去安慰安慰她,手卻重的抬不起來,他隻能看著帳子灰色的棕黃色的頂,他的兩唇有些乾裂,神思變得悠遠:“阿姊,我看見爹和娘了,他們在向我招手呢,他們還讓我轉告你,蘇大人是個好人,不能耽誤自己。”
杜蘅搖著頭,整個人,無一處不被撕扯拉撥著痛。那痛,誰心刺骨,連綿不絕,哪怕斷絕崩裂,她亦隻能承受,什麼辦法也沒有。“阿姊,隻要愈之。”杜蘅捂著嘴,不敢讓自己放出聲音來。
杜晉似乎對死亡很有預感,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似乎要飛到雲端了,他是高興的,他不用再拖累杜蘅,見到爹娘的那一刻,杜晉差點哭了出來,他什麼都聽不見了,隻是恬淡地微笑著。
杜蘅把營帳中的蠟燭一個個都點亮,可她心中還是覺得不夠,她捧著蠟燭在自己的四周擺了一圈,讓杜晉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像小時候那樣,拍著他的後背,忽然他咳了一聲,嚴重的光亮驟然熄滅,一直握著杜蘅的手忽然沒了力氣,從杜蘅的手中滑落了下去。
杜蘅的頭腦裡針紮似的作痛,巨大的哀痛如浪潮排山倒海席卷而來,整個人虛脫無力,仿佛就要墜下去。營帳中如白晝一樣的光亮,她的淚水沿著自己的臉頰,掉落到杜晉的衣裳上:“阿姊哪裡也不去,阿姊就在這兒陪著你。”
杜蘅閉上雙眼,靠著杜晉的額頭,隻有一雙手還在不停的拍著他的脊背,蘇子衍在門邊手著,看裡麵沒什麼動靜,心道一聲“不好”,帶著姚頌衝進了屋子裡,杜家姐弟兩個人互相依偎著,姚頌上去探一探杜晉的鼻息,連身體都已經徹底涼了。
“杜……杜蘅。”蘇子衍輕輕叫了杜蘅一聲,杜蘅猛然睜開清亮的眼睛,她護得杜晉護的更緊“不許動愈之,你們誰都不許動愈之。”她的情緒一直在最高點,臨界崩潰的狀態,忽然杜蘅吐出一口鮮血,鮮血飛濺到了杜晉的臉上,杜蘅連忙用帕子擦著杜晉的臉“愈之不要生氣,阿姊不是故意的,擦一擦就好了。”
蘇子衍一個手刀砍在杜蘅的脖頸後,她失去了意識,向後倒在了蘇子衍懷中“禮韞,你把小杜大人移到彆的空閒的帳子裡,其他的都等杜蘅醒了在做打算。”
蘇子衍橫抱著杜蘅就要向外走,姚頌一拍腦袋,看著杜晉心中也是倍感心酸,好不容易姐弟兩個熬出了頭,又出了這檔子事兒,不過他心中隱隱約約有種不好的預感,綠鵲一直等在外麵,看蘇子衍抱著杜蘅回去,才進來。
“你?”姚頌雖然知道杜府人丁關係都融洽,這位綠衣綠裙清秀的女子,他還有些印象,杜蘅的貼身丫鬟嘛,姚頌擺擺手“這邊不需要你伺候,你下去吧,杜蘅已經回了自己的營帳,這邊有我就夠了。”
蕭瑟的風灌滿綠鵲單薄的寢衣,吹起膨脹的鼓旋,她的頭發是雜亂的,麵上有淺淺的微笑,她捋了捋自己的發絲“大人以為錯了,奴婢不是來找姑娘的,奴婢的夫君死了,奴婢來送一送,還希望大人能夠行個方便,讓綠鵲能夠看清楚。”
姚頌還想在說什麼,他睜大眼睛,剛才綠鵲自稱是杜晉的夫人,綠鵲不管他,隻是自顧自地走到杜晉身旁,她猶豫片刻,終究放下絹子,慢慢地移到他身邊躺下,輕輕抱住了他的臂膀,將頭埋於他胸前。這樣斜著的姿勢並不舒服,足下的麻意慢慢攀到手臂,攀到肩膀。良久,仿佛連心也麻木了。她明明抱著他,他的手臂卻依舊發涼,綠鵲覺得自己已經跟著杜晉去了,他渾身都是冰涼的冷意,綠鵲解開自己的外袍,隻剩下小衣,拉上杜晉的手。
姚頌聽見了抽衣解帶的聲音,他伸了伸手想說什麼,還是搖搖頭,這些小兒女情長最是弄不清的,看她有這麼一番情誼,也就隨綠鵲去了“不要太久,一會兒我來帶走杜大人。”
綠鵲窩進杜晉的臂彎下,杜晉閉著眼睛,她用手指點點杜晉高挺的鼻梁,營帳中安靜地隻能聽到她自己一個人的呼吸,有風吹來,綠鵲有些冷地縮了縮,在她心中,他早已經是她的夫君,死了和活著都不能改變她的想法,綠鵲吻了吻杜晉的額頭“你彆害怕,下頭不寂寞,害過你的人,我一定不叫他們好過,到時候我就下去陪你。”
綠鵲已經有些麻木,她一遍一遍在杜晉的耳邊叫著他夫君,仿佛這樣就能把他叫回來,她心中感念杜蘅的恩德,這也是她活下去的動力,沒有這層感情,她早已抹了脖子,死有什麼可怕的,怕的是世上再沒有一個值得自己留戀的人,她的手腕上還是那個銀鐲子“你放心,我會替你照顧阿姊,一切都好,去那邊了不要擔心,你終究是欠我一場感情,等我去了下邊再向你討,到時候你可彆想抵賴了,我一直會記著你的,放心吧啊,你這個狠心的男人,你怎麼舍得丟下我。”
綠鵲心中的痛楚無處宣泄,淚水像是泄洪,止也止不住。身旁的杜晉永遠停留在了這個年紀,她木然地穿上外袍,最後吻了杜晉的嘴角,逃也似的離開了營帳中。
杜伽一個坐在城牆上吹著冷風,隻有這些風聲才能讓他清醒,杜伽掙開模糊的眼睛,他提著和杜晉經常喝的酒,酒香飄出來,繞著人轉了好幾圈,坐在高高的石墩上,如果跳下去會怎麼樣,這一個想法嚇了杜伽一身冷汗。
他除了好友離去的傷感,更多的是自責,他應該更早一點發現異樣的,它應該和他們一起行動,而不是自己跑到後山。杜伽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在他的舌尖上逃竄,又流到了胃裡,京中的每戶人家都點著燈火,杜晉常說,站在這兒看京城,是最美的,也是最全的。
“好兄弟,喝呀。”杜伽茫然地深處提溜著酒瓶的手,和空氣碰了碰,他向後一仰,又從石墩上摔倒了城牆上,酒瓶也咋了稀碎,碎片劃破他的手掌“兄弟,兄弟。”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杜伽用手捂著臉,似乎看到了杜晉的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