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在門外等候多時,他提著燈盞陪守在杜蘅身邊,輕聲道:“杜蘅大人彆難過了,仔細風吹了涼氣,入了您的眼睛,這個季節得風寒是最難過的。”今晚掌燈的是小三子,小六子每走一步,似乎都能聽見殿中的慘叫聲,這樣的聲音夜夜都會有,今日杜蘅來,太後心中更是暢快,更不能避了。
杜蘅也聽到什麼動靜 她隻裝聽不到的樣子,皇帝把她安置在何老生前住過的偏殿裡,離這裡還有些距離,風大吹得一些個瓶瓶罐罐得也跟著響,杜蘅把手揣在袖子裡“太後娘娘是一直如此,還是近期才這樣?”
太後比杜蘅想象的要更為暴力,也更為嚴苛。看小六子的神態他並不吃驚,似乎是常事兒,前麵有個滾過來的罐子,小六子卻驚懼地擋在杜蘅身前“大人小心,天色暗沉更深露重,更要小心。”
小六子的指甲中有一些粉紅的粉末,杜蘅原先是沒有看到的,借著他撲過來的力道,才能看到在月光下掉下了什麼粉紅色的東西,杜蘅仍然隨著他往前走“剛才我沒注意,多謝六公公了,公公對這裡很熟悉嗎?”
“在宮裡頭多年不熟悉也熟悉了,太後娘娘特意交代了,說是大人不喜歡吵鬨,安排的就遠了些,聽說大人喜愛寫些東西,這事太後娘娘也想到了,大人若寫一些悼亡杜晉大人的詩,奴才也可代替大人送往安華殿,權一番情思。”這路說來也不短,二人便說這話也算是到了,小六子把燈交到杜蘅手上,敲了敲燈把,讓杜蘅拿好“大人點燈的時候,不要離燈盞太近了,以免誤傷自己。”
這偏殿無人居住,又因為死了人,宮女太監都不敢過來打掃,聽到杜蘅要住到這兒,才囫圇吞棗一般請掃了掃,杜蘅進來才知道這屋子竟然是這麼破舊,隻有一張床榻,一張桌子和一盞油燈,桌上有一張雪白的宣紙,杜蘅把燈盞放到一旁,對著燭光看了看,什麼字也沒有。
杜蘅從燈盞的尾巴上倒下一些粉紅的細微的粉末,又把宣紙放於燭火之上,字終於顯現出來——“太後”“忠勇公”“姚”“百姓”四個詞出現在杜蘅眼前,杜蘅聽到外麵有些聲音,來不及多想,借著火光點燃另一個燈台,旁邊放置著墨水,杜蘅兩手一翻,把墨水全部扣到了紙上。
小六子想要向她傳遞什麼信息,他有知道些什麼?杜蘅脫了鞋襪,縮到床榻上,這四個詞看起來似乎是毫無聯係,被子如同浸在冰水裡,又重又冷,就是隻是搭在腰上也令人覺得不爽利。杜蘅翻了個身,外麵風刮得很,這個問題值得她用一整夜去思考。
皇帝是一樣的輾轉反側,宮中嬪妃有好事者都被降了位分,不管是悼念杜晉的,還是要為皇帝排憂解難得,無一例外。隻有麗妃一個人陪在皇帝身邊,夜夜如此,皇後宮中慘淡。
皇帝像是突然做了噩夢,心跳的極快,他猛然坐起來,大口喘著氣,麗妃也驚醒,坐在一旁為皇帝扶著心口“皇上這是怎麼了,可是夢魘了,快快,春娟,把窗子關嚴實點,彆讓皇上凍著。”麗妃殷勤,她似乎找對了自己的路子,每日都是這樣一副不爭不搶的模樣,心裡卻又妒忌極了。
皇帝還是推開了她,半含著歉疚笑道:“不過是夢魘,沒必要小題大做,朕夢見愈之回來跟朕道彆,朕怎麼挽留也留不住,他執意要走,再不然就要把朕也一起帶走。”
麗妃倚靠在皇帝的肩頭,春娟在外麵金燦燦的簾子外遞上了一杯茶,她的手顫顫巍巍得,麗妃就著杯子給皇帝喂了些又送了出去“皇上不必害怕,皇上是天子,更有天子之氣護體,何況忠勇公為人正直,定不能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連你也知道忠勇公正直。”皇帝把手插進頭發絲裡,後宮不得乾政,這是老祖宗傳來的條例,可這杜晉的名字也算是傳出去了,皇帝勉強笑道:“是啊,忠勇公一家世代便是如此,朕也有些彆的東西該解決解決了,今晚你就先回去把。”
麗妃身上隻穿了個碧色鴛鴦繡銀邊的肚兜,聽見皇帝的話,她有些尷尬,麗妃一直深以家世為憾,這一來自然不悅,卻也不敢有絲毫流露,隻是以溫柔得能滴出水的語調相對:“皇上,今夜是忠勇公入陵墓之夜,您夜裡寂寞,臣妾心裡也不好受,你摸摸臣妾的心跳的快不快。”
皇帝也笑言相對,拍拍麗妃的手,隻道:“好了,怎麼越發活得越活得回去了,朕知道這些日子委屈你了,明日朕必定來陪你,朝中的那些老頑固定要嘮叨朕了。”皇帝刮了刮麗妃的鼻子,他心中陰鬱,麵上也不怎麼好看。
麗妃情知勸不動,從皇帝被褥的末端鑽了出來,她披了地下的薄紗在身上,春娟手中也一直拿著厚厚的長袍帶著麗妃去外室梳洗乾淨。皇帝睜著眼睛,有些茫然,隱忍了幾日,終於落下了淚來。
“娘娘,奴婢不懂,您一向不喜歡杜家,乾嘛今日還要自己提起呢。”今日傍晚接到了張老板的信件,信上說讓她在皇帝麵前有意無意提起杜晉的賢能,雖然不明所以,麗妃還是照做了。
麗妃“咯”的一聲冷笑,清碎如冰:“這些日子皇上有多為忠勇公傷心,本宮如何不知道?更何況忠勇公同皇上一同長大,皇上卻連他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那日皇後隻是提了一句不宜大肆操辦,就被皇上罰了,難道本宮還看不出這其中的道理。且這件事,宮裡人瞧著都像是誰做的?”
春娟弓著腰,撿起麗妃扔在地上的耳環,她今日特意不施粉黛,還穿了個紗布的冠子,與文人大夫戴的頭巾有些相像,春娟知道這是麗妃特意照得杜蘅,她微笑“自然是張帆大人了,他上次陷害蘇大人被杜大人揭穿,心中有憤恨,奴婢聽說,就連在北邊的時候,張帆大人都沒有停止過動手。”
“是了。”麗妃嘴角浮起得意的笑意“本宮知道,本宮這些恩寵來自於杜蘅,又不僅來自於杜蘅,可她到底不是皇上的人,難不成皇上還能強取豪奪嗎?本宮幫一幫她,她念著本宮的好,本宮以後的路也好走一些,更何況父親都開口了,自然是與杜蘅有什麼利害關係在裡麵,本宮的哥哥又不成氣候,本宮還能指望著他們闖出什麼名堂來麼,都得靠自己謀劃。”
張老板的信上,隻簡簡單單交代了這件事,就連一句“娘娘安好”都沒有寫,都到了深夜,皇宮之內是連個飛蟲也放不進去的,更何況還有許多的小黃門與侍衛守著,主仆二人慢慢地走心中倒也坦然。
“娘娘這樣,隻怕被太後娘娘知道了,要失掉她的歡心的。”春娟有些擔心,太後畢竟是在這後宮之中活了這麼多年的,這些日子又是麗妃伴駕,出了事一定要第一個懷疑到麗妃頭上了。麗妃扭著腰身,一步一搖晃,走得搖曳生姿。
她扇了扇珍珠流蘇蒲扇,她笑得狡猾,麗妃是靠著太後才恢複的寵幸,可寵幸這東西一向是飄渺沒有依靠的“等本宮懷了龍子,太後就是有話,也難說了,更何況這朵花已經開過了盛年,已經再走下坡路了,而本宮這朵花隻開了幾瓣,正是顏色好的時候,本宮定然不能放棄。”
太後常說:麗妃比皇後要更適合這後宮之中。誠然,的確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什麼恩寵,什麼賞賜都是假的。隻有地位和孩子才是真的,能夠緊緊抓在手裡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