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洧吟自顧自地走到杜蘅的麵前,她細細地打量著杜蘅,忽然笑了:“杜大人長得真美啊,像杜大人這樣生來就什麼都有的人怎麼會明白我們這些下層百姓的苦難呢,你有弟弟,我也有個弟弟呀,我的弟弟叫小雨兒,他從小就會告訴我“阿姊,等我長大就造一座房子,讓你再也不用這樣辛苦”,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趙洧吟瘋瘋癲癲地說著,沒有人在意他,杜蘅的眼眶被怒火熬得通紅,她極力忍耐著:“你是不幸,可你不該用彆人的命為自己鋪路,把彆人的命視作草芥。時至今日,我隻覺得你可悲。”
趙洧吟終於忍不住流下兩行淚來,她這些日子忍得太辛苦了,姚家沒有一個人能為她做主,也沒有人肯為她做主,趙洧吟覺得自己的脾胃連在了一起,隻想嘔吐:“杜大人的話說的好聽,可像我這種人,哪裡還管什麼彆人的命,自己能活下去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還有什麼彆人,都是自己而已。你以為我好過嗎,我沒一日都在為自己的位子擔憂,活的如一條蛆蟲一般,下人不服我,就連我心愛的丈夫也嫌棄我,今日我就要做回我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我通通都要說出來。”
姚頌是第一次聽到趙洧吟說心裡話,他回憶著這些日子,他們沒了最初的溫情與激情,他和趙洧吟說過最多的竟然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姚頌苦笑著,悔之晚矣。
趙洧吟坐在地上,摸著自己的胸口,想起了姚涵的小臉,她的一雙胳膊做成抱孩子的樣子,譏笑著:“這個府邸不僅毀了我,還要毀了我的孩子。簡直是妄想,杜蘅你不是想知道麼?今日我就告訴你,一切都是太後的主意,最開始給她傳信的就是我。”
杜蘅憐憫地看著她,看著她胸口劇烈起伏,神色越來越平靜:“那日愈之殺死的應該是你的兄弟吧,我的人去查了他的身份,他一直被太後圈養,早就不認識這世間萬物了,你一直記掛著他,可他早就把你忘了。”
趙洧吟聽到這兒,她這一輩子,都在為自己的弟弟活著,最對不起得也隻有他,她無力地長著嘴巴,從桌上拿起一個茶壺,就往嘴裡到,茶水順著下巴,滴到了衣服上,胸前濕了一片,趙洧吟又猛然大笑起來。
“那又能怎麼樣呢,杜晉大人不是一樣活不過來了嗎,這都是太後的計策,她要用這些人命給張瑞權陪葬,要用這些人拖住皇帝,好讓她能把張瑞權救出來,更何況,杜大人你這麼顯赫的身份,超過張家隻能給太後娘娘帶來損失。”趙洧吟揚起臉,她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也沒有人願意聽她說這麼多話,她今日真痛快。
“你為何,你為何不告訴我。為何不告訴夫子,竟然直接動手,你好狠的心。”姚頌的氣息急促,他的眼底淚光閃閃,二人之間的情誼不淺,可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不能為她開口求情。
趙洧吟慢慢搖搖頭,忽然抓住自己一頭蓬鬆而雜亂的頭發,有些吃力地數著“夫君,我告訴你,你能救我嗎,你能鬥得過太後嗎?再者,你又願意為了我們母子去鬥一鬥嗎?”
以前的姚頌不著調,落在人的眼裡就是這樣的下場,趙洧吟突然咳嗽了一聲“杜大人,宮中那顆最老最老的桃樹下,有您想要的東西。”這是趙洧吟最大的秘密,也是太後最大的秘密,說罷,她轉向了姚頌,正如她們第一次見一樣,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夫君,這輩子你的情,雪兒記著呢。”趙洧吟的袖子裡藏著銀簪,她快速把銀簪刺向了自己的脖頸,然後無力地躺在了地上。
姚頌奔過去捂住趙洧吟還在冒血的血窟窿,這麼多的血很快在趙洧吟身下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窪,姚頌仰天長嘯一聲,趙洧吟還想摸摸姚頌的臉,姚頌的胡茬在她眼中都是分外清晰,沒人告訴她,自戕這麼疼,她張了張口,一個字都說不出,隻是吐了血,姚頌的淚大顆大顆掉到趙洧吟的臉上,她的手重重落下,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衍之啊,你們走吧。”姚頌眼角慢慢淌下兩滴渾濁的淚,臉上卻帶著希冀。憧憬的笑,仿佛有無儘的滿足,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貼著趙洧吟的額頭“夫君,帶你回家。”姚頌知道自己不能怪杜蘅,可他也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杜蘅在被綠鵲攙扶著出了門子走了,蘇子衍看著姚頌,說道:“禮韞,夫子最後交代我與馥鬱,一切都不可以怨恨,夫子從開始就知道姚夫人的所作所為,他不怪她。”蘇子衍也走出了屋子。
姚頌吻了吻趙洧吟的額頭,就像他們剛剛在一起的樣子,如果一切都能像最開始多好,當年趙洧吟的頭發那麼黑,那麼亮,那麼好看,會坐在高高的小樓上,衝他灑著花瓣,每日每夜地等著他來,和他一起喝茶跳舞,可姚頌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他們之間橫亙了太多人命。
流鶯還躺在一邊,有兩個小廝在外麵守著,綠鵲也在外頭候著,姚頌看看綠鵲,輕柔的話像一片雲:“把她拖出去,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趙洧吟這些事一個人不能完成,能幫她的也隻有流鶯,既然主人已死,奴婢也沒什麼活著的必要了。
杜蘅的心一下空落落的,恨了那麼久,盤算了那麼久,到了生命的最終,看若趙洧吟死去,居然不是快樂,而是無限心酸。她悄悄地扶起蘇子衍的手,蘇子衍看出了她的哀傷,小聲地寬慰著她“你這些日子很累了,今晚該早早歇了,一切都有命數,這些事你不去做,也有彆人,我們隻盼未來就好。”
蘇子衍捂上杜蘅的眼睛,杜蘅要強,從小不肯讓彆人看到自己落淚的樣子,他捂上她的眼睛,希望杜蘅能夠發泄一下。杜蘅吸了吸鼻子,又拿來了他的手。
綠鵲和杜蘅有同樣的感受,不同的是她心中更多的是一種堵塞,被什麼東西裝的滿滿當當得,綠鵲按照姚頌的話把流鶯帶到了府外,又給了流鶯一些錢財,一切都任由她自生自滅吧。
這漫長的一夜就這樣過去,綠鵲覺得這一夜似乎有一輩子那麼長,杜蘅和蘇子衍一起在涼亭等著綠鵲。綠鵲換上了件大紅色的衣衫,她沒有行禮而是直直地走了過去叫了一聲“姑娘,蘇大人。”
杜蘅看她的打扮,就已經了解到她的心意,頭上戴的是一支木頭的鳳凰釵子,手腕上也是杜晉給的鐲子,她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姑娘,綠鵲今日穿的好看嗎?”綠鵲手裡抱著兩顆糖,是從杜府帶過來的,甜的有些發膩。
“好看,我們綠鵲自然什麼時候都是好看的。你既然做好了打算,我就不再多說什麼。”杜蘅的眼也是濕濕得,綠鵲歡歡喜喜應了一聲,然後把糖果放在了桌上,鄭重地對著天扣了扣頭,又對著杜蘅和蘇子衍拜了拜,最後笑著離開。
“姑娘,綠鵲今日就離開你了,今日出了門子,綠鵲就應該正大光明叫您一聲阿姊,可惜綠鵲沒福分,下輩子綠鵲還做您的奴婢。”這是綠鵲最後的話,那兩塊糖是她和杜晉的喜糖,這身紅衣裳勉強看成了嫁衣,在她心裡早就和杜晉拜過了堂。
綠鵲安安靜靜地回到了杜府,杜府的下人都驚訝她為什麼孑然一身,也是被塞了塊糖,笑著也不答話,杜府裡掛著白色的燈籠,白色有一瞬間的刺痛,不知為何,她竟然感覺眼中有洶湧的淚意即將決堤而出。
忍了又忍,綠鵲安靜地到了杜晉的屋子裡,她看著杜晉平常用的東西,攤開被褥,又從櫃子裡拿出一雙鞋子,擺在床榻前,她自己躺在床上,用被褥裹住自己,似乎還留有杜晉的氣息,綠鵲拿出自己小包裡的藥,全部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