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衍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它不為所動,目光裡有一團火。張瑞權仍然不知好歹地說道:“皇上,您看看您這臣子,明明已經忍到了極點,卻還不肯發泄出來,真是笑的人牙都要掉了,枉費他來人世間走一遭啊。”
皇帝本正在喝茶,聽到這兒,拿起茶盞砸了下去,滾燙的茶水撒了一地,濺到了官員的朝服上“倒是朕低估你了,既然還有兩份魄力,來人給朕壓住他,朕要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麼話。”
張瑞權畏懼到了極點,忽然滿心舒展開來,他冷冷抬眼,索性豁了出去“皇上一直疑心微臣,皇上終於肯明說了嗎,當初去杜家的探子,明明不是微臣的人,微臣左思右想地不懂,在獄中才想通,是皇上想去吧,是皇上怕微臣動了什麼手腳,所以想要抓微臣一個現行。”
皇帝滿眼戲謔,這次他肯把張瑞權調來朝上就是為的大傷張家的銳氣“看來張大人還不算愚蠢,張大人打算接下來怎麼為朕解惑呢?”沈侯這次回京帶回了許多士兵,這些士兵現在都握在皇帝手中。
張瑞權見這逼問如山傾倒,渾身一陣顫抖,忽然勇敢起來:“是,都是微臣,當初去杜府殺害杜大人的是微臣,害死蘇司軍的也是微臣。”忽然他嗤笑一聲“甚至就連殺害伊春皇妃的也是微臣,痛快,這一輩子微臣已經過夠了。”
“皇上這人言語瘋癲,還請皇上快快處置他。”張帆連同張家的其他勢力跪到一片,他們生怕張瑞權再說出什麼大不敬的話,又或者爆出來什麼不該說的“皇上,這人竟敢如此對伊春太後不敬,請皇上立刻處決他,微臣也為曾與這個人一族而感到羞愧。”
皇帝看底下越是著急,心中就越是坦然。他吹一吹茶水,太後失態地尖叫一聲“瑞權,不可胡說。皇上在這兒一切都會為你做主,你有什麼委屈的就告訴皇上,你還在害怕什麼。”
張瑞權看見皇帝甚至連眼皮都不曾動一下,他向太後磕了一個頭,他可憐的姑母甚至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切皇帝都已經明了,這些撥弄戲謔,齒爪間的苟延殘喘,把他拖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也不過是一死“不過一條命,太後娘娘,是微臣害死的伊春皇妃,微臣看她美貌生了歹意,可她卻偏偏是皇妃,微臣沒有辦法,才這麼做,微臣騙了您,您也沒必要再如此惺惺作態。”
皇帝笑了,他把熱茶放到小德子手中“這個時候,還能如此決絕,也不愧能活了這麼久,你去。”小德子的手被燙出了一個膿包,他下去把所有的茶水澆的淋麵而下。
張瑞權腦海中一片金星閃爍,臉也皺成了一團,又酸又漲,好像口鼻都浸泡在硫酸裡,疼得厲害。耳朵裡還有些熱茶順著耳孔進去,嗡嗡地鐃聲鑼鼓聲喇叭聲,遠遠近近地喧騰著。
張瑞權嗚咽著“皇上,她死的時候還念著您的,可我心裡就是這麼痛快,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沒能早早殺了杜蘅與蘇子衍,這兩個雜碎,都是賤種。”他也瘋了一陣子了。
請命杖殺張瑞權的人越來越多,皇帝因為他辱罵自己的生母也攥緊了拳頭,皇帝呼吸粗重,怒視著自己,喉間發出低沉的如獸的悶響,在所有人還伏在地上請命時,隻能聽見一陣腳步聲,和一聲尖叫。皇帝丟下帶血的劍,這劍上的龍紋栩栩如生,有血濺到了皇帝臉上。
沈嘉敏也因此尖叫出聲,然後昏倒過去。眾大臣抬頭一看,皇帝竟然親手斬殺了張瑞權,張瑞權口中吐著鮮血,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裡,一動不動。張瑞權閉上了眼,最後見到的不是他的美妾,而是太後。
太後也被這一幕刺激到了,她大口喘息著,目光如劍,恨不得在皇帝身上戳一個洞:“啊!瑞權。”她失去了所有的平衡,要不是被身邊的侍者抓住,就要跌下高台。太後的淚水如同濃泡一樣,汩汩而順著臉頰流下。
“帶太後娘娘回去休息。”皇帝給了張瑞權一個痛快,他背著手,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臉,張帆打了個激靈,又開始難以呼吸“傳朕旨意,張瑞權害死皇親,更害死許多人命,將他扔於亂葬崗,不許任何人祭拜,更不許有人記得,查起黨羽,一個不留。”
朝中人人自危,不敢看站立著的那個目如深潭得沉默的男子。他們的皇帝終究是成為了一個殺伐決斷的老鷹,太後還在哭著,已經被人帶了下去,蘇子衍率先開口“吾皇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退朝後,皇帝還留在殿裡,他失神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好像布滿了血液,桌上的東西被他一掃而光,剛才張瑞權就躺在台下,那麼多的血,讓人不敢看,幾乎形成了一個小窪,宮人怎麼清掃都清掃不乾淨。皇帝咳嗽了兩聲,小德子慌忙給他順著氣,今日不進震懾住了百官,更震懾住了皇帝自己。皇帝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朕真的殺人了?”
“皇上沒有,皇上是為朝廷除了一粒老鼠屎,皇上做的對著呢,奴才看了皇上的樣子覺得好威武呢。”皇帝對小德子有恩,小德子為人也忠誠,他看出了皇帝的不自在,輕聲輕語地安慰著他。
深切的恐懼像是裂紋爬滿瓷杯一樣,爬滿了皇帝的心口,又密密麻麻地到了皇帝的全身“擺駕,去麗妃那。”他需要麗妃來安撫他心中的驚懼。
太後像是一隻受傷的獸,齊姑姑抱緊了太後的腿“都是哀家,都是哀家做的,為什麼這個孩子要把罪過攬過去,皇帝要殺怎麼不來問問哀家。”她的淚像是流不儘的“老天爺啊,您好狠的心,你為什麼不給哀家留下一個孩子。”
齊姑姑心中也是疼地揪在一起,太後脫了力靠在椅子上“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大人把過錯攬過去,就是想保全您,您這要是出去,大人就白死了。”齊姑姑明白太後心中的苦,這麼多年她也是看著張瑞權過來的,她又何嘗不痛。
“齊嬤嬤,哀家以後再也沒有孩子了。”太後倚靠在齊姑姑的臂彎裡,常年來做太後的姑子,讓她身上有了些皂角的氣味。太後的淚水打濕了齊姑姑的衣襟,這太後居住的殿中似乎還都是張瑞權嘰嘰喳喳地聲音,以前覺得那麼吵,現在沒了反而空落落得。
沈嘉敏醒來的時候,杜蘅就在她的床頭。她被張瑞權死的那個樣子感覺到害怕,明紙把窗子糊厚厚的,將窗外微冷的風隔絕得無聲無息,她尖叫一聲,杜蘅見狀抱著她的背部“郡主,郡主彆害怕,這是您的家,我是杜蘅啊。”
沈嘉敏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她靠著杜蘅肩膀,有些哭泣地說“馥鬱,我不想的,我隻是想給他一些教訓,我沒有想讓表兄殺死他,我不知道。”她嗚嗚地哭著,杜蘅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
“是是是,我們嘉敏最善良了。這不是嘉敏的原因,而是這本來就是壞人,始終是要死的,嘉敏不過是看著,不要怕,一切都有我們。”杜蘅捏了捏沈嘉敏的手,她的手因為舞刀弄槍,不像彆的小姑娘一樣,反而肉乎乎的。
沈嘉敏也漸漸哭出了聲 她已經緊繃了一天,要是知道這麼難,說什麼她也不會去招惹這個張瑞權了。沈侯在門外聽著女兒的哭聲也很是心疼,後來哭聲減小,他才放下心來。嘉敏郡主在蘇州的朋友多是一些舞刀弄槍的女兒,整日裡不是跑馬就是放箭,倒是很少見到她與這樣溫和的女子結交。
蘇子衍與姚頌在前廳等待,蘇子衍把大致的事交代了一下,姚頌有些不可置信“我滴個乖乖,原來咱們皇上是扮豬吃老虎啊,這太後還不得被氣暈過去,怪不得今日那嘉敏郡主受了不少驚嚇。”
沈侯聽見姚頌的話,“哼”了一聲,有些不耐煩地看著蘇子衍“是啊,今日課時苦了小女。”他的眼睛放在蘇子衍身上,儘管已經發現了杜蘅與蘇子衍的情愫,或許今日的情,蘇子衍改了心意也說不成“都說老夫愛女如命,也確實是如此,老夫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這個女兒,不知蘇賢侄有什麼建議麼?”
蘇子衍慌張就跪了下來“今日沈伯伯的情,晚輩一定報答給您,可這郡主乃天姿國色,不應該許配給晚輩一個已經心有所屬的人,郡主率真可愛,應該有良婿相配。”
沈侯似乎有些不屑,剛才杜蘅來時也是和他一樣,口口聲聲自稱晚輩,謙遜有禮,讓他找不到什麼錯處。“要是你因為這份恩情娶了我家嘉敏,老夫才要懷疑你,老夫的女兒是天下一等一的女子,自然是不屑於和你攀親。”
姚頌看著窗戶上的剪影,怪不得沈嘉敏會養成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原來是隨了沈侯,他們正響亮地說笑著,沈嘉敏已經收拾好了情緒一蹦一跳地出來了“爹爹,您說什麼呢,怎麼這麼高興,也說給我聽聽。”
“你呀,什麼都想聽,爹這不是向蘇大人和姚大人打聽這京城中的青年才俊麼?也好不委屈了爹爹的寶貝女兒。”沈嘉敏自然地坐到沈侯身旁,親昵地挽著沈侯的胳膊,沈侯也是用手指刮刮嘉敏的鼻子父女旁若無人地說著話。
“爹。”沈嘉敏不自覺露出些小女兒情態,她的眼睛閃著光“爹,女兒才看不上這些人呢,這些人空有一身臭皮囊,連個弓也拉不開,馬兒也不會跑,女兒是一千個一百個不願意,女兒啊,就要陪著爹爹。”
沈侯聽見沈嘉敏這一番宣言,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溫暖。他的結發妻子死的早,這麼多年,他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拿在手裡怕摔了,一點一點她才長成這麼高的姑娘。沈侯連說三個“好”字“好好好,這才是本侯的好女兒,有誌氣。”
堂下三人也跟著笑,這話確實像是沈嘉敏的性格,杜蘅心中暗暗擔憂,沈侯與嘉敏好生說了一會兒話,她才開口:“沈侯爺,還請您見諒,晚輩仍然有些擔心,今日皇上在正廳就斬殺了張瑞權,雖然張家不足為懼,可太後娘娘真的會這麼輕易的罷休嗎,晚輩三人都是有些乘算的,可嘉敏卻是天真爛漫,太後若是記恨,從她身上下手可怎麼好?”
杜蘅的擔心不無道理,今日在廳上太後多次為了張瑞權失態,其寵愛程度可想而知,沈侯看了看身旁的女兒,讓她先到一邊去。
“你有什麼想法,就可直說。”太後失在張瑞權這個軟肋上,杜蘅當初也是,現在看來沈侯也是。
杜蘅說道“古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的道理,晚輩想,或許用到朝堂上,也是一樣的。最好的保護,還是進攻,更何況,伊春貴妃的死仍然不知道真相。”杜蘅的指尖有些沉水香的味道,讓人有些想要親近。
沈侯為他的提議感到驚訝,他行軍多年才參悟的道理,這個女兒看著和嘉敏差不多大,卻已經能想出這種謀略了麼。
杜蘅見沈侯淡然,知道他在考慮,才把懷中的東西拿出來“這事有人交給晚輩的東西,上麵提到了宮中一棵桃樹下有我們想要的東西,晚輩思來想去,或許這東西也隻有和太後娘娘,伊春貴妃有關了。”
沈侯拿過來,竟然是一份族譜,上麵有許多的張家人,第二頁卻是一張捉摸不透的畫,確實是有一棵樹,樹上有一個吊死的女人。女人的肩膀上還有一顆紅色的痣,沈侯眼窩有些星星閃閃,這是他的表姐,是一直照顧他的表姐啊。
“好,好,老夫知道了。孩子,嘉敏有你這個朋友替她操心,我很是放心啊。”沈侯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一對玉佩,交給杜蘅一半“孩子,你拿著吧,這是嘉敏的表姑姑,也就是伊春貴妃留給敏兒的,想來她要是知道有後生記著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杜蘅隻能謝了沈侯的好意。
皇帝靠在麗妃的腿上,像是個孩童一樣“朕,從今日就沒有母親了。”皇帝對太後的感情實際上很複雜,他貪戀那一絲母愛,所以之前處處討好,不會爭奪頂尖“不對,朕從幼時就沒有母親了。”
麗妃數著皇帝的呼吸,一下又一下,這樣的皇帝讓人心疼,皇帝突然吻了麗妃的肚子一下“麗兒,朕一定會保護好你們母子。”麗妃險些要落下淚來,她數著日子,這個孩子就快要離他們而去了。
“你怎麼哭了,你彆哭,朕喜歡看你笑,咱們的孩子一定要長的像朕又像你,最好和你笑起來一樣。”皇帝笨拙地替麗妃擦著眼淚。
麗妃蹭了蹭皇帝的手掌“皇上,麗兒隻是太高興了,皇上能這樣愛這個孩子,是這個孩子的福氣。”麗妃說道“臣妾聽說皇上許多日不去皇後姐姐那了,皇上咱們今日去吧,臣妾不希望因為一些小事皇上與皇後娘娘生分,皇後娘娘是這孩子的嫡母,臣妾希望這個孩子能有許多的愛,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好不好?”
皇帝捏捏麗妃的臉,終究還是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