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在西藏的李崇妾侍平安生下了一個女兒,李崇隻有這麼一個妾室,頭一胎卻是個女兒。李崇為此開心了好幾日,但也有人鬆了一口氣,比如李崇的母親林氏“幸好是個女兒,不然可怎麼娶正妻”,李崇是當年的舉子,對這些情愛什麼的都很淡然,當初娶了李崇的母親,也就沒有外室。李崇的母親家是在瑜洲起的家,家中做著香料生意,當初幫著李崇的父親入京趕考,也是下了大價錢,雖沒有什麼好名次,好在收的雲開見月明。李崇的母親過慣了這樣一人獨大的日子,也看不上自己兒子的小妾。
據主院的下人說,李林氏今年往佛寺跑得更加勤快了,在府中也是,每日必要在佛堂帶個小把鐘頭,就是盼著李崇小妾腹中子嗣。
“母親,已經到了邊城,再過一個時辰,咱們就可以到京城了。”京城算是李崇的祖地,可惜他的父親身體不好,前兩年就舍了他的母親而去。
李崇的母親數著佛珠,看到這片故土,閃著淚光,她有些急迫,當年就是在這片土地上她丟了自己的小兒子,她日日夜夜都去佛堂中想要找回來的孩子。李崇的母親撇了撇淚水“好,來了京城不比邊關,你事事都要小心,不能再像個莽夫之前不是你弟弟有消息了嗎,一切都找找,還有你的親事,一切都要好好的。”李崇的母親說了兩個一切,她的眼睛已經有些花了,近了看誰也看不清楚。
李崇點了點頭,也是心疼母親這個樣子。他的父親是文人起家,可他卻更像祖父,不愛文字愛武裝,也算是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父母待他很好,可在他看不到的時候,母親常常背著他抹眼淚,父親也總是唉聲歎氣的,一開始他也不明白,略長大一些才知道。要不是自己當年沒有緊緊抓住弟弟的手,怎麼會讓他走丟,這是他一輩子的心病。
西藏近年來雖說較為平靜,但到底是邊地,山水惡劣,大人倒是沒什麼,貴女養在那裡總覺得不像樣子。李崇手下有許多兵,這個妾室實則是他手下的妻子,可還沒來的及成親,將士戰死沙場,李崇看著孤兒寡母心中難過,就抬舉他做了個妾室。二人實際並沒有什麼肌膚之親。一開始還好,可時間久了,孩子受不得西北的風沙,也是李家正兒八經的長孫女,總該是回京養在府裡才好。
因此,皇帝在給了李崇那裡兩個月的骨肉相處時間後,今年三月,由李崇的親兵護衛著,載著他們一家的馬車就從西藏千裡迢迢的回來了,隨著馬車回來的,自然還有生下李崇的“小女兒“”的方氏。
如今她的地位也大為不同,先前不過是在西藏侍奉將士的一個無名無份的妾侍,如今也做了姨娘,因為小小姐受了禮待。李林氏一見那繈褓中的小孫女便喜愛得不得了,李崇看祖孫二人相處地好才放下心“娘,孩兒先一步進城,見過皇上,把一切安頓好,就來接您,還勞煩您給孩子起個名字了,我和她娘都是粗人,您的名字壓得住福。”
李林氏從後邊的小箱子裡拿出幾個紙條,起名這一點她早早想到了,她擺出來四個紙條“這個我早就想到了,你爹在世已經把這些事都想好,要是你頭胎是個兒子就叫康安,要是是個女兒就叫康樂吧,這邊還有幾個,你自己選選。”
“康樂好,康樂好,這個孩子隻求她健康快樂的長大就好。”李崇不明白這些咬文嚼字有什麼意思,乾脆選了一個最為簡單的名字。
李崇自己帶著腰牌就進了京,京中剛剛過了祭祀大典,人人臉上都帶著笑意,也不知道許常山為何改變了主意,當街擺起了攤,替人問診,尤其是因為疫病而痛苦的人連藥錢都不要。
沈嘉敏似乎已經忘記了那日在朝堂上受到的驚嚇,依舊讓蘇子衍和姚頌跟著在街上吃喝玩樂。姚頌拎著一包柿餅“祖宗,你這都逛了多久了,怎麼還逛不膩呀。”沈嘉敏還在四處看著,嘴中也叼著個東西,說話都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小心啊,有馬過來了。”京城中的集市頭一次這麼熱鬨,忽然有人喊了一聲,有馬匹踏破桌板的聲音,沈嘉敏嚇得一口包子沒咽下去,還被嗆住了。姚頌急忙放下一枚銅錢,拿了一碗水給她順下去。小販們紛紛避開,蘇子衍用雙臂將二人與人群隔開。
“什麼人啊,竟敢打擾了本郡主的興致,本郡主倒要會會你。”沈嘉敏把懷中的紅豆餅塞到姚頌懷中,揪了一個小廝,踩著他的背,揪了小攤上的布匹,翻了個跟頭,看見一個男子騎著馬把布匹扔了過去。
蘇子衍見狀,從懷中扔下一錠銀子“借下你家的筷子和布匹。”他踩著桌子,把檔板踢了出去,讓沈嘉敏好有東西可以踩。一個,兩個,沈嘉敏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蘇子衍把凳子直接扔了出去,他大喝一聲“郡主,接著東西。”
李崇歪了歪,躲過沈嘉敏丟過來的東西,他硬拉住馬韁繩,馬前腿一登,李崇淩空而起“哪裡來的黃毛丫頭。”李崇與他叫罵著“彆擋你爺爺的路,讓開,爺爺今日有要事要做,沒空陪你折騰。”他一個旋身下來,拉住了馬。
沈嘉敏也隨機下來“你看清楚了,老娘是你姑奶奶,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沈侯爺的女兒,我娘是支書的女兒,皇帝是我的表兄,我乃嘉敏郡主是也,怕了吧。”沈嘉敏報出自己的名號,企圖震住眼前的這個男人。
李崇嘴邊的笑含了一縷不屑“那你知道我是誰嗎?”馬匹在原地來回地走動“老子是天地第一等的飛將軍李崇,這邊關都是我打下來的,還能怕你個黃毛丫頭?”李崇看著她,他聽說過沈侯的名號,不過這個女兒麼,還差的遠呢。
沈嘉敏哪裡知道他心裡的腹誹,這附近是個開染布坊子的地兒,彩布四散,有光打在李崇身上。後來他們的孩子問沈嘉敏,到底為什麼愛上了自己的父親,沈嘉敏想到的就是這一刻。李崇勒緊了馬韁繩,看沈嘉敏仍然是一副不依不饒地樣子,李崇吹了個輕率的口哨“小心點兒,小郡主,這馬可不長眼睛。”說著,帶著馬匹,從沈嘉敏頭頂跨了過去。
李崇眉目生得優雅,李崇身上既有祖父文人的氣質,又有在邊關打磨的風沙味,他甩著自己的玉髓子,嘴中對著沈嘉敏的名字嚼了嚼,笑了笑。沈嘉敏看他如此折辱於自己,從腰包裡掏出彈珠“你給我站住,我管你什麼飛將軍,地將軍的,不給本郡主道歉今日就彆想走。”沈嘉敏踩在桌子上,對著馬匹的腰扔出去了一個彈珠。
馬匹痛苦地嘶吼一聲,差點就要把李崇顛下去。李崇疼惜地看著馬,若說之前隻是因為這丫頭的胡鬨而生氣,現在則是心疼自己的馬兒了,習武之人都把馬匹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自己的孩子被彆人這樣欺負了,他怎麼能忍。
沈嘉敏此刻也感到有些後悔,她仍然壯著膽子“本……本來就是你的錯,這麼多的行人,這麼多的老人和孩子,你的馬騎的這麼快,傷了人難道是你能負責的嗎?”沈嘉敏照貓畫虎地搬出父親曾經和她說的那些大道理來回懟李崇。
李崇揚了揚鞭子,馬兒又跑了起來,沈嘉敏躲閃不及,被他抱到馬上“我說小郡主,你對著本將軍這樣不依不饒得,莫不是想與本將軍多待一會兒,心中對本將軍有情愫在吧。”李崇麵上嬉皮笑臉的,可是卻十分誠實地加快了步子。
沈嘉敏被李崇鬨了一個個大紅臉,竟然也忘記了掙紮。李崇看著耳朵紅紅的姑娘,更是邪氣一笑“小郡主,本將軍今天就給你一點教訓,把你帶到這兒,自己想辦法回去吧,本將軍還有要事在身。”李崇在軍營裡鬼混慣了,身上有一股子這文人沒有的痞氣。
這是一匹棗紅色的烈馬,馬兒眼睛內充著血,李崇溫言細語地安撫一番,大搖大擺地進了皇城。沈嘉敏定定地看著他,這人怎麼對著畜牲和人不一樣,她的心裡好像也有一隻棗紅馬在奔騰馳騁。
杜蘅聽說了今日的消息,沈嘉敏還在平靜地喝著茶水,杜蘅一拍桌子“這位將軍居然這麼猖狂麼?你們也太冒失了,郡主可有哪裡受傷。”杜蘅圍著沈嘉敏轉了幾圈,看她有些失神又叫了兩聲“郡主,郡主,你哪裡受傷了?”
“誒呀,馥鬱,本郡主沒有受傷,你也太過大驚小怪了,他不是那樣的人。”沈嘉敏臉有發紅,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她托著腮,口中含著一塊糖,心中的那匹小馬是跑個不停,她呢就騎在馬上,也跟著馬兒一起顛簸不停。
宮中大擺著宴席,皇帝高舉著酒杯“李愛卿回來了。”底下做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蘇子衍也見到了這位飛將軍——李崇,他穿著紫金的鎧甲,看起來英姿颯爽的,發飾還是邊關將士的樣子。皇帝看起來很高興“李卿在外多年,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李崇將酒杯一飲而儘,麵上是淡淡地笑意“微臣謝皇上抬舉,微臣的母親已經上了年紀,這眼睛也已經微微發盲,女兒也已經有二個月了,這次就不走了。”李崇還不能接受母親眼盲的事實,說到這兒還盲了盲。
這時候太後身邊的小太監突然來報“皇上,不好了,太後娘娘不好了。”
太後躺在床榻上,想著自己的身前事,她這一輩子什麼都得到了,什麼也都失去了。齊姑姑替她捏著腿“太後娘娘,剛才麗妃娘娘派人來過了。奴婢看著她的孝心也比皇後娘娘足一些。”
太後讓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扇子“你也看出來了?皇帝的風流才情,是招女人喜歡。皇後的心在皇帝身上也好,有幾分真心才更能成事。皇帝自小不得父母親情,在夫妻情分上也冷淡些,但他一顆心是知道冷暖的,所以皇後的好處他都看在心裡,才格外相待些。你瞧,麗妃的孩子沒了,不也是隻換了個禁足的結果。”
齊姑姑還是有些擔憂“那太後何必還要替她謀個未來?”她想說的是已經到了這個位子,何不安度晚年。
太後嗤笑一聲:“皇帝是個心思重的,你看麗妃的孩子掉了,他還能像沒事一般算計哀家,他心中再念著皇後又能怎麼樣呢,但他對皇後做了什麼,真當哀家什麼都不知道麼?皇後的性子剛烈,若來日知道了發起瘋來,指不定將來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呢。”
“皇後啊,就是把情愛當成了自己的全部。”齊姑姑和太後都不說話了,皇帝和皇後歡愛不在少數,要不是他日日用避子湯喂著,皇後哪裡會沒有孩子。皇後能夠接受他的不信任,卻不見得,能夠接受他對自己的加害。
太後醒來時已是半夜,幾名太醫跪在金鳳飛舞百鳥朝拜的金絲屏風外候著,聽得太後醒來的動靜,方敢進來請脈。太後有些迷迷糊糊,睜開眼卻見皇帝也在身邊,心中已經了然,沙啞著嗓子:“皇帝來了啊?”她極力掩飾著睡中憔悴支離的容顏,“齊嬤嬤,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母後,是子時了。”皇帝看著叱吒了一生的太後因為病痛不成人形了,心中有淡淡地心酸,他是什麼時候知道太後的病了呢,或許是從張瑞權下詔獄開始。
太後掙紮著起來,腦門上一頭虛汗“如今隻剩下了哀家與皇帝二人,齊嬤嬤也不算是外人,皇帝就不要惺惺作態了。”太後拍下他想要為自己擦汗的手,她的手背青筋暴起“皇帝,知道為什麼今日哀家要叫皇帝來嗎?”
皇帝替太後掖好被角,桌上放著西北的特產“母後,李崇將軍回朝了,他把那一半兵符交給了朕,說是不想在參與這些戰爭,西北的蠻族也簽訂了百年不來犯的約定,他隻想帶著母親與妻兒好好生活,朕也全了他這一番孝心,母後覺得兒臣做的對麼?”
太後眼角有些濕濕的,嘴角動了動。皇帝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都有一套,上有北部安定,下有南方官運順利,用人也是適當。先帝一輩子也趕不上皇帝兩年,她拍了拍床榻“好,好,祖宗的基業千萬不能毀。”
太後已經沒有什麼牽掛,她身體一軟,整個人放鬆下來“哀家就要不行了,皇帝應該早就知道了吧。皇帝與哀家母子一場,難道就沒什麼想對哀家說的。”齊姑姑忙過來為太後撐起上半身,讓她有地方使力氣,也給她一份安全感。
“母後說與兒子母子一場,母後真的有把兒臣當做兒子麼?母後心中恐怕一直惦記的是那個去了的哥哥罷,就連張瑞權也是那位哥哥的替代品。”皇帝一開始不明白張瑞權為什麼這麼得太後的歡心,僅僅憑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嗎?他嫉妒過,後來坦然接受了。如果那位哥哥安全降生下來,與張瑞權就是同月同日而不同年了。
太後失神地絮叨著“你的母妃害死了哀家的孩子,哀家也就占著她的孩子十多年,哀家贏了,是她輸了。”太後一直嘴硬,她“咯咯”地笑著。
“小德子,進來。”隻見小德子捧著一件紗衣進來,紗衣上有一些腐臭的味道,已經被燒毀了大片,一個又一個的窟窿,皇帝麵有不忍地看著她“母後,兒臣做了你十多年的兒子,兒子今日來告訴你真相,母後可還記得這件紗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