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的時候過去,新的時候已經來臨。沈嘉敏被沈侯囚禁在了府中,她有些泄氣,不敢去回想那天的事,隻要想到那個溫暖的懷抱,她的臉就在微微發燙。沈嘉敏換了侍女的打扮,要進來送飯的侍女被她打暈“對不住你了,可我一定要出去。”
沈侯已經料到了這個女兒不安分,就坐在大院中喝茶“嘉敏,這麼早去哪啊?”他歎了口氣“你這樣,讓爹怎麼辦,爹就你一個女兒,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要護你一個周全,你這樣傷害自己,有沒有想過爹爹呢?”
沈嘉敏如芒在背地轉過身來,她覺得沈侯爺一下子蒼老了很多,沈侯向她招手“過來,嘉敏都長的這麼高了。”沈嘉敏抱了抱沈侯的肩膀,沈侯握著她的手“你總是說,嫁給莽夫也不願意嫁給一個文弱書生,父親是哪怕你嫁給一個平凡百姓也不想你去過這樣爾虞我詐的日子。”
沈嘉敏的笑麵僵在臉上,她咬著嘴唇“女兒不去了,女兒都聽爹爹的,爹爹讓我嫁誰,我就嫁誰。”沈嘉敏心中那個芝蘭玉樹般的男子卻越來越清楚,沈嘉敏知道她的那匹棗紅馬會帶著她跑得越來越遠。
沈嘉敏乖乖巧巧地回了屋子,她一直鬱鬱寡歡,沈侯爺看了也是於心不忍“去把杜大人請來。”他看著院子裡的雲卷雲舒,一坐就是一下午,太後已經下了葬,皇帝提倡節約,喪禮也是一切從簡。張家在皇帝麵前不得臉,能說話的官員紛紛告假。
杜蘅從聚德樓帶了一些小食,還帶了一封信來,李崇彆扭地把這封信交給杜蘅,拜托她帶給沈嘉敏,杜蘅向沈侯爺盈盈行了行禮“沈伯伯好。”她每一個動作都在規矩之中,沈侯爺在此刻倒有些慶幸沈嘉敏是生在蘇州,能夠隨心所欲地活著了。
“好好好,這是給嘉敏帶的?”沈侯爺眯著眼,有些疲憊地躺在搖椅上“怎麼,這幾日府中還好嗎?”杜蘅對他來說是一個小輩,他眸光微轉,寸心新燉的荔枝玫瑰瓊漿煎紅參飲了一口,略略潤唇。
杜蘅心中像是揣著兔子,跳的極快。她坐在一旁“家中一切都好,這事聚德樓的八寶鴨和魚脆骨,嘉敏喜歡這些小玩意兒,索性來的時候就給他帶了。”她眉頭微微蹙著,不知道怎麼開口告訴沈侯自己的擔憂。
沈侯一眼看穿了她,從搖椅上坐了起來“馥鬱啊,你有事就說吧。”
“沈伯伯,晚輩才疏學淺,這兩日嘉敏一直同誰在一起您知道嗎?”杜蘅猜著各種結果,沈侯這種反應應該是不知道的,不然沈嘉敏不會昨夜裡突然相信向她求救。
沈侯凝重地點點頭“我老了,嘉敏也大了,不願意事事都聽著我這個老頭子的。”他心中懊悔著,不應該答應沈嘉敏的請求。昨日李崇待她回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是一身的血,讓他嚇了一跳“要是這個女兒出了什麼事兒,我還怎麼去見她娘。”
杜蘅點點頭,有些擔憂“沈伯伯,嘉敏的安全也是我們擔心的,嘉敏說是張家人給害了她,可晚輩有些懷疑,要是因為當初嘉敏的指控,就讓張家人記恨在心。他們會費這麼大的力氣這麼明目張膽地去刺殺郡主和將軍嗎?”
杜蘅給沈侯的印象一直如她的名字一般,溫柔婉約,滿腹芬芳。仿佛一樹芳香的玉蘭花,從頭到腳都是柔軟和而婉麗。反而是沈嘉敏如一支凜然帶刺的薔薇,堅強婉麗,不肯曲折,一點委屈都不肯吃。卻不想杜蘅也有這般犀利的時候。沈侯摸了摸下巴,示意她可以繼續說。
杜蘅把信紙往袖子裡塞塞,她眉心一抖“可嘉敏從未有過敵人,哪怕是尋常的百姓也沒有這樣的實力,晚輩隻是擔憂,如今敵在暗,我在明。以後還有更加棘手的事情。”
沈侯突然慘然一笑,他對這種手段略有耳聞,讓杜蘅先去找沈嘉敏,幾十年前,杜蘅的父親受了欺辱想也是這樣的手段,看起來是張家的人上奏,實際上是擋了皇權的路,他看著杜蘅離去的方向,有些歎息,這樣的好孩子啊。
沈嘉敏看到李崇的信,很是開心。她剛才的陰鬱一掃而光,在屋子裡高興地轉著圈圈“杜馥鬱,你看他心裡是有我的。他現在怎麼樣,身體還好嗎?那日受了那麼重的傷,現在還好嗎?”沈嘉敏抓著杜蘅的胳膊歡快地問著,一不小心又磕在了桌角,有些疼。
“李崇將軍很好,在府中休息,郡主該多想想自己才是,沈侯老了,郡主是家中獨女,郡主真的要和李將軍在一起嗎?”杜蘅語重心長地對著沈嘉敏“郡主,您是金尊玉貴的,是這天地間頂好的人兒,他不過是一介莽夫,您真的想好了嗎?”
沈嘉敏被她問的一滯,也認真起來“杜馥鬱,我,我還沒想好。”她雙手撐著頭,真的要嫁給李崇嗎?李崇會對她好嗎?她搖了搖頭“但是,但是我不允許你這麼說他。我隻是知道眼下我就是想跟著他,若是不跟著他,我一定會後悔。”
沈嘉敏望向遠方,眼神是少見的悠遠。杜蘅凝視她片刻“郡主,人跟著自己的心是沒有錯的,你若是一直這樣,也挺好的。”杜蘅看著她,就像是看見了杜晉小時候,她的眼神悲憫而關切,外頭的大風吹拂著旗子。
杜蘅看見沈侯在外麵等著,沈侯真的算是一個很好的父親,至少是在杜蘅見過的人裡是,比如城東的那家高氏的孩子,那些一去不複返的除了時間還有承諾,夫人是爾冬氏的貴女,老爺也是高家有頭有臉的人物,可越來越多的錢財,卻讓高老爺漸漸忘卻了年少情誼,妾室和抬了暖閣中的下人,養子和兒女都如浮萍一般。
京城中這些日子也不太平,天氣過分的晴朗,過早的入夏,讓每個人都感到燥熱,甚至更有甚者在湍急的護城河中遊戲都丟了命,官兵撈上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出是什麼人了。
杜蘅對著沈侯笑笑“侯爺不必擔心,君主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不過這樣一直囚禁這郡主是不是也不是個辦法?該讓郡主自己做個決斷。”沈侯看著她,有些狐疑。
沈侯沉默地抽著旱煙,整個人在煙霧裡吞雲吐霧“是不是嘉敏讓你這麼說的?”嘉敏沒有母親,自小被他寵的過了頭,不知道天高地厚得,他笑笑“這是萬萬不能,那個男人心思沉重,嘉敏心思單純,且不論什麼配與不配,單著一點我就不能同意。”
杜蘅想到了這一點,她把沈嘉敏交給她的玉佩給了沈侯,沈嘉敏是難產,當時三天都不見個哭聲,急得沈侯爺對著天拜對著地拜,終於得了個道姑的緣分,給了她一塊保命的玉佩“這是嘉敏的玉佩,嘉敏拖我拿給李將軍,晚輩對嘉敏的事也略略有些清楚,就自作主張把這塊玉佩拿給您。”
沈侯爺接過,連一個“謝”字都忘了說,孩子長大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還是一生?或許隻是需要一瞬間,沈嘉敏在沈侯爺麵前是嬌憨甚至柔弱得,可她背後的剛強像極了她的母親。他摸著這塊玉佩,熱淚盈眶“好好,就按你們這些孩子的想法去做吧,孩子,嘉敏就托付給你了。”
杜蘅看著沈侯佝僂下來的背影,看著手中沒什麼樣子的玉佩,她開口道“沈侯爺,您應該相信嘉敏,她愛您敬佩您,現在已經生了情愫,看著您和李崇將軍生氣,她心中隻會更加焦急。”
杜蘅言儘於此,李崇正和杜伽下著棋,杜伽的棋藝不精,李崇得更是堪堪能認識幾個字兒,杜伽拿著白子“將軍,您又輸了。”
“哦。”李崇早上讓人給家中老母送去了信,他不敢說受了傷,隻說是皇帝找他有要事,需要留宿宮中幾日,他心不在焉地問著“你的棋藝也不怎麼樣嘛,我還以為你們京城的貴族子弟,應該人人都會下棋才是呢。”
杜伽用扇子掩著麵笑了笑,他比杜晉更像一個貴公子,周身都散發著微微的冷氣,他覺得李崇很親近,才肯日日放下巡城的擔子,在家中蝸居“李大人有所不知,京城中的子弟確實個個棋藝精湛,可我不過是半路出家,將我算到他們當中,實在是丟他們的臉麵。”
李崇看著杜伽,那雙熱得像火的眼睛盯著杜伽“哦?這怎麼說?我看你師傅對你還不錯。”身為武將,李崇有超過一般人的洞察力和觀察力,他昨日在院子裡賞著落葉,忽然看見杜蘅在一處喝茶,而杜伽在院子裡操練著兵器。
他看的入迷,二人也渾然不覺。杜伽練完刀,就到了杜蘅跟前,杜蘅也是不知從哪裡找到一塊糖,遞給了杜伽。他以為他們是姐弟,或者是兄妹。找人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隻是個師徒關係而已了。
杜伽把棋子分成兩撥,他開始對這項遊戲產生了興趣“師傅自然是很好,可我做了許多年的山匪,這身上的毛病多了,非要一一板正過來,才能學了不少。學的時候自己也貪玩,常常和愈之偷溜出去,這菜落了個學藝不精。李將軍,這次該我拿黑子了。”
李崇點了點頭,嘴角有些扯“做山匪?你定然是誆我的,你這周身都與山匪不同。”李崇對棋局不感興趣,他對眼前這個男子更加感興趣,心裡頭是沈嘉敏,一切都是滿滿當當的,就算他是有天大的才華,也贏不了這盤棋。
杜伽搖搖頭,閉口不言“不過是一些醜聞。”哪怕他不是山匪親生的孩子,可他作惡多端,和這些人也無益。李崇也看是戳到了他的痛點,不願意再次提及,他想了想,每家每戶都是這樣啊,都是這樣有一本難念的經文。
“不用說了,我曾有個弟弟,不過很早之前病死了,如果他平安長大,也該和你一樣高了。”李崇向他比劃,悄悄把棋子和棋盤都收了起來,杜伽對他有所隱瞞,他也不願意向杜伽說出實話,這樣一看,兩人也算是兩清。
李崇看著杜伽含笑的側臉,突然起了一個混賬的想法,有沒有一種可能,杜伽就是他的弟弟?他與他也是有相似的地方,比如手心裡那顆小小的痣,他有,杜伽也有。李崇想要問問他,卻也說不出話來,天地四野在他的眼前合起來,他甩了甩,剛才那些相似點又忽然不像了。
二人在腳邊放了兩壇酒,李崇邀請杜伽去院子裡舞上一段,卻被杜伽拒絕“這在京城是莫大的羞辱,我雖然把你當朋友,可我代表的是杜家,我若為你舞劍,隻會讓天下清流蒙羞。”
李崇看著他,自己下了場,他的劍勢鋒利“在我們西藏,若是好友,就都可以舞劍,或者是跳舞,男人,女人都可以在一起,這沒什麼。你們京城的規矩繁冗,我看不懂的還有很多。”李崇的劍直至月光,亮晶晶得。
“不怪你。”杜伽有些羨慕地看著他,如果沒有杜蘅自己的不過是個山匪,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還要接受官府的查封,是杜蘅給了他第二次活著的機會,他將永誌不忘“世道如此,像你這樣的直白人反而成了異類,我平生唯一舞劍過一次,那是為了我的好友杜愈之,他與你很像,你們應該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杜伽無法接受杜晉死亡的事實,比杜蘅更勝一籌,於是他隻能每日把自己充實起來,讓自己忙碌,或者是喝上這麼一壇酒,用來告慰他的朋友。
李崇大笑,接著是大悲“世道如此,世道如此,可我偏不認命。”他走的每一步都好像在和這世道抗衡,從一個平平無奇的百姓到從了軍,混到了今日。“你們京城人最愛說天家,可家在哪裡?這真的是你們的家嗎?這京城大的很,居然沒有人安身立命的地方。”
杜蘅就是在這時候回來的,她看著二人喝的暢快,藕荷色的紗袖折上來一段,讓人把杜伽送回房,自己要與李崇談談“李將軍,這些日子在杜府住的好嗎?我在家時不多,恐怕對李將軍的日常起居是有心而無力。”
李崇把手貼在自己臉上,笑著說這是自己的福分。誠然,他在家中處處有著壓力,每個人都是披著羊皮的狼,讓他有些難以喘氣。在朝堂上,這些文官和他處處製肘,也是前有狼後有虎的時候,這樣躲在讀附中,倒成了一件美事。
“嘉敏托我把這個交給將軍。”杜蘅看著他,他斜躺在一旁,不拘小節。杜蘅好像聽見了他的心跳,像鼓,一錘,一錘又一錘。李崇不知道是要哭還是要笑,對外他已經有了妾室,再娶正妻隻會讓正妻蒙受貴人們的汙蔑,沈嘉敏這份情他該怎麼才能承得起呢?
“嘉敏她,還好嗎?”他苦澀地開口,沈侯爺不喜歡,換句話說,這個京城中一半的人都不喜歡他。他想要在杜蘅臉上找個答案,卻隻是看她點點頭,又搖搖頭“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如果將軍問的是嘉敏腳上的的傷的話,那就是很好,她恢複的很快。如果將軍是問嘉敏自己,那麼是非常不好,她日日都在與沈侯爺堅持著自己的想法,您是知道的,她這樣的性子,不掙一個頭破血流怎麼會聽下呢。”沈嘉敏與李崇還是有相似的點,比如二人都是針尖對麥芒地鋒利。
李崇死死地抓著自己的手,他什麼都不能說,什麼也不可以過問。這是杜蘅給他的最好的建議,他從這天地間看到了兩個字——枷鎖。杜蘅告訴他,如果真的要和沈嘉敏在一起,就應該想想如何才能正大光明的,像現在這樣隻會敗壞沈嘉敏的名聲。
李崇問她“那你和那個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