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殿之內,酒香四溢,笑鬨嘈雜聲不絕於耳。
各位朝臣皆是酒入酣暢,麵露醉態。
那一列列的矮桌上,已有幾名朝臣癱在了桌上,另外幾名,則是在殿中踉蹌徘徊,亦或是高聲喧嘩,狼狽至極。
放眼於整個禮殿,東臨墨池與太子的矮桌旁依舊聚集著不少朝臣,笑鬨不斷,而那夜流暄的矮桌前,則是莫名的清冷寂靜。
鳳兮怔了一下,目光朝夜流暄靜靜鎖去,足下步子極緩極緩。
此際,那一身雪白的夜流暄正稍稍倚靠在矮桌上,修長的手肘撐著額頭,墨發傾斜,稍稍蓋住了他的半張臉,掩住了他的雙眸,整個人清冷寂寂,但卻又透出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意。
見狀,鳳兮眸色微怔,心底滑出幾許緊然。
她方才離去時,夜流暄還飲酒作樂,圍在矮桌邊的朝臣也滿麵阿諛,熱鬨非凡,怎如今待她歸來,夜流暄雖未離席,但桌旁卻是清冷,與方才的氣氛天壤之彆。
想來,他本就不喜熱鬨,難不成是群臣樂此不疲的敬酒,惹他不悅,是以發了怒,驅散了朝他阿諛的群臣?
正想著,殿中突然有一名太監極快的朝鳳兮跑來,最後在鳳兮麵前急急穩住身形,道:“姑娘你終於回來了!右丞醉了!”
鳳兮眸色微動,望那太監一眼,未言,連帶足下的步子也未曾加快,依舊極慢極慢的朝夜流暄挪去。
醉了?
難怪,難怪他的桌邊已無群臣敬酒,怕是正因為他醉了,是以群臣便見好就收,紛紛退回了位去。
鳳兮暗自琢磨了片刻,蒼白的麵上透著幾許平靜與疏離。
待終於走至夜流暄身邊,她緩緩坐了下來,見身旁之人毫無反應,整個人清冷孤寂,她眸色微微一沉,低低喚了聲:“夜公子。”
夜流暄毫無反應,撐著腦袋的手肘分毫不動。
鳳兮候了片刻,以為他不會回話了,是以便按捺心神的靜坐,也不願再與他多言。
然而不多時,身旁卻揚來他低沉清冷的話:“方才你去哪兒了?”
說著,他稍稍挪動腦袋,墨發傾斜開去,露出了一張精致風華的麵容,以及一雙略微迷離的雙眸。
鳳兮抬眸觀他,眸色有過刹那的震撼。
大抵是當真醉了,他清俊的麵上破天荒的染了幾絲薄紅,就連他那雙常日裡深如寒潭的眼睛,此際也醉意彌漫,透著幾許難以抑製的迷蒙與諧和。
誠然,此番見得他的麵容,倒是覺得他渾身的冷意鬆散不少、
鳳兮靜靜觀他幾眼,這才按捺心神,低道:“出去吹了些風。”
他朦朧的眸子裡有過刹那的危光,隨即薄薄的唇瓣一啟,又道:“見著端王了?”
鳳兮臉色微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沉了幾許。
誰說醉酒之人便無害了?
這夜流暄縱然是醉了,也依舊神誌清晰,聰明陰黑,出口之語,竟是比常日裡還要直白,無疑是咄咄逼人了。
“怎麼,不敢承認了?”見鳳兮沉默不答,他又問,這回的嗓音更是冷了一許。
鳳兮眸色微動,蒼白的麵上也滑出半分冷嘲,淡道:“既是夜公子都知曉了,還問我做何?”
夜流暄靜靜鎖她,迷蒙的眸子有過刹那的清明與冷冽,但僅是片刻,他便垂眸了下來,一句未言,整個人身上那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息越發的濃鬱。
殿中依舊熱鬨,觥籌交錯,酒香四溢,笑鬨不斷,而鳳兮坐在夜流暄身邊,卻是覺得涼意入骨,心底微緊,如坐針氈。
夜流暄這般一聲不吭的沉默,無疑是心情不善,沒準兒下一刻,他又會想出許多法子來對付她。
是了,這人本就冷血無情,此番又知她擅作主張的去見了小端王,照他的性子,定是要怒的!
他曆來便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將所有人都視為他手中的棋子,擺著他計劃中的棋局。
若是棋子一旦偏離值守,一旦脫離他為棋子設定的位置,他若惱起來,定是會毀棋的吧?
心底如是想著,鳳兮唇瓣上的自嘲越發的濃鬱。
然而就在這時,夜流暄突然朝她出了聲:“扶我起來,出宮回府。”
清冷的嗓音,未有絲毫朦朧醉意,有的僅是道道不容人拒絕的冷硬與命令。
鳳兮心底微顫,一言不發,僵持著,待他傾身朝她斜來,她才不得以伸手接住他,隨即用力將他扶了起來。
夜流暄看似瘦削,然而身子著實不輕,他整個人的重量幾近壓在鳳兮身上,使得鳳兮孱弱的身子發著顫,連帶朝殿門處行去的步子都忍不住踉蹌。
大抵是見鳳兮扶著夜流暄顫抖踉蹌,搖搖欲墜,殿中有眼尖的小廝急忙過來欲要幫忙,然而未待他們的手觸碰到夜流暄,鳳兮便眸色微變,隻道:“多謝各位的好意,鳳兮一人扶著右丞便好。”
那些太監伸過來的手霎時僵在半空,紛紛詫異望她。
鳳兮渾然未瞧他們的臉色,強撐著身子努力的扶著夜流暄繼續往前。
她知曉的,夜流暄曆來不喜彆人觸碰到他,這些太監若扶了他,怕是會丟了性命。如此一來,她還不如自行強撐著將夜流暄扶出去,也算是順了心底那點不曾磨滅的良知,讓自己心安。
待終於出得禮殿時,外麵冷風大作,掀著鳳兮與夜流暄二人的衣袂與黑發。
此際,鳳兮本是咬牙強撐,額頭冷汗密布,喘息不及,此番冷風一來,更是令她渾身打了個冷顫,足下步子也猶如灌了鉛一般難以挪動。
身上的夜流暄依舊將全身的重量壓在她身上,不曾有過半點的收斂與憐惜,鳳兮暗自自嘲,心底冷意浮生。
她曾想過自己的多種死法,不料照今日落得這般境地,若是沒什麼意外,她定是會被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