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風浮動,冷意錐心。
鳳兮並未將管家的話聽進去,似是也未感覺到周圍的冷,目光僅是失神的落在那武台上的伏溪身上,看著他衣袂飛揚,看著他冷如修羅。
武台下,已是軟倒了不少人,喧囂一片,各門派的陣腳皆已亂了。
“啐,竟是你這魔教賤徒在搗鬼,老子殺了你!”有粗獷的江湖人難掩怒意的吼了一聲,尾音一落,四周皆是一片響應。
僅是刹那,人群之中當即有不少人拔地而起,身形如虹般朝那武台逼去。
鬥轉間,那些人皆亮出了長劍寒刀,狠烈的朝伏溪揮去。
伏溪孤身迎戰,四麵皆被圍住,但他麵容卻無分毫懼色,反而是兩眼晶亮,猶如夜裡之狼,充斥著嗜血之癮。
“本有意留你們活口,不料你們竟要衝上來。你們這麼想死,我便送你們一程。”伏溪冷冽平靜的嗓音飄蕩,毫無常日裡吊兒郎當的瀟灑與隨意。
鳳兮失神的眼睛終歸是慢慢回神,那眸底深處,淡漠一片,再也不染半點星光與暖意。
這樣殺伐冷冽的伏溪,像極了夜流暄,但卻與她心底的模樣,差得極遠。
他這回依舊在意招數,出劍而挽出的劍花依舊驚豔,隻是他此際的劍招卻比方才比武時高明太多,那陰狠的殺氣席卷開來,惹得那些本是勢要殺了伏溪的江湖中人皆是紛紛色變,最後隻得退攻為守,堪堪硬撐。
鳳兮觀得清楚,心下越發的了然與冷冽。
上場比試時,本以為那中年人與伏溪的武藝旗鼓相當,伏溪要勝那中年人,定是不易,但她卻未料到,上場比試,伏溪根本未出全力,反而隱藏了武藝,保留實力。待此番迎戰這麼多江湖之人時,他才招招狠烈,殺伐驚人。
她不曾真正見過伏溪舞刀弄劍,滿身殺伐,本以為伏溪的武功雖高,但也不會太高,但如今親眼目睹,她才敢相信,伏溪的武功竟會高深至此,連帶劍花揚起的冷意與殺意也能達到這般的濃烈。
“伏閣主的武功果然了得,難怪主上說伏閣主一人便能撐得一時。”這時,身邊再度揚來管家驚歎的嗓音。
那嗓音裡充斥著太多的自信與笑意,仿佛勝利二字伸手可掇。
鳳兮忍不住轉眸望了他一眼,神色越發淡漠清明。
“僅是伏溪一人,便能控製這些江湖門派了。看來,夫君要將整個武林納在手心,定不用費太多力氣。”這時,芸羅公主的目光落向了管家,嬌俏的麵容滑出了笑。
“夫人所言甚是。隻是,武當峨眉與少林這三大門派,倒也不易對付。如今主上與蘇莊主若能降伏這三大門派,加之伏閣主真能獨自撐到王爺的兵馬來,這武林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納在手心了。”管家應了話。
鳳兮眸色微動,心底漫出一絲冷笑。
自古武林,皆以武林大會的勝者為盟主,而今倒好,夜流暄那不可一世之人竟是分毫未將這武林大會放於眼裡,縱是想收服整個武林,也並不以規矩辦事,而是實打實的直接算計與殺伐。
不得不說,夜流暄委實自傲,委實冷冽,但卻當真有這顛覆武林亦或是興風製雨的本事。
“今日一早,我王兄的五千精兵已是從山腳朝這華山之巔進發了,想必不多時,他們自然上來了。到時候,麵前這些江湖餘孽,自會歸順。”芸羅公主又出了聲,嗓音自信傲然,笑意浮生。
鳳兮目光一閃,在聞得她口中的‘王兄’二字,臉色已是有些變了。
她轉眸朝芸羅公主望去,不料芸羅公主竟是察覺了她的打量,扭頭瞧她,諷笑盈盈的道:“對了,我今早便對你說過你會遇上一個驚喜,你該是現在也不知那驚喜所為何吧?”
說著,見鳳兮盯著她不言,她輕笑一聲,嬌俏麵容冷意浮動,越發的逼人:“嫂嫂,我王兄來了呢。等會兒你便能與他見麵了,這應該算是驚喜吧?”
小端王?
鳳兮麵上的沉寂終歸被打破,抑製不住的滑出了幾許震驚。
小端王怎會來這裡?他不是被禁在深宮,逃脫不得嗎?
另外,聽這芸羅公主的話,她無疑是略有猜測,心底了然。
小端王領五千精兵上山,控製武林之人,也算是動了朝廷之力助夜流暄奪得整個武林。如此一落,小端王應是與夜流暄達成共識,互相合作。
隻不過,這兩人曆來對立,互相算計,他們又是如何商量在一起的?
如今,這些武林之人不僅遭遇蒼月宮下打擊,還將遭遇朝廷精兵的乾預,不得不說,今日華山之巔,的確算得上是震撼天下的一場浩劫,這些武林各派若要苟延殘喘,必得低頭恭順,到時候,這直接獲利之人,獨夜流暄一人。
如此一來,那蘇衍呢?
蘇衍想當上武林盟主,這事怕是定然懸了,也不知那癡迷書琴的蘇衍,究竟有無猜透夜流暄之意,縱然不能當上武林盟主,也要識時務的不與夜流暄作對。
畢竟,與短劍門曆來對立,蘇衍還可應付,但若是與夜流暄結仇,無疑是自尋毀滅。
一想到這兒,鳳兮臉色越發的深沉。
她並未回答芸羅公主的話,兀自沉思,芸羅公主本欲逞幾句口舌之爭,但見鳳兮全無反應,是以也興致缺缺,繼續扭頭朝那武台望去。
喧囂四起,驚駭陣陣,短兵相接的聲音與簌簌風聲交織一片,駭人錐心。
不多時,不遠處頓時有無數道厚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亦如地動山搖般,給人一種泰山壓頂般的壓抑與窒息。
在場之人皆紛紛一望,隻見遙遙的崖邊下,翠鬆兩側,黑壓壓的一片人慢騰騰的朝山頂蔓延而來。
那些人皆鎧甲披身,那紛飛的淡雪襯得他們的鎧甲發著森冷蹭亮的光澤。
“是朝廷之兵。”這時,不遠處的武林群人中不知是誰首先反應了過來,扯聲一吼,霎時間,在場之人自亂陣腳,慌作一團。
他們武林中人,曆來少與朝廷接觸,此番朝廷派了這麼多精兵而來,無疑是事態嚴峻,令他們心生惶然。
這時,武台上那些襲擊伏溪之人,倒也被伏溪踹下了台子來,伏溪再度獨身而立在武台,頎長的身影在浮動的冷風中顯得格外的高大凜冽。
他目光直落在不遠處那片黑壓壓的軍隊上,側麵並未有絲毫喜色,反而是渾身莫名的透著幾許冷冽與嗤諷,給人一種錐心駭人的鬼魅與壓抑。
“我王兄領人來了。”芸羅公主喜氣盈盈的嗓音吼了出來,話語裡儘是激動。
鳳兮忍不住轉眸望她,雖麵容平靜,但心底卻是漣漪壯闊。
小端王這麼快就來了?
霎時間,心底沉雜一聚,層層而來,仿佛要徹底纏緊她的心。
不能再等,不能再等了!
鳳兮於心底如是言道,連帶目光都不自覺的增了幾許緊然。
一個夜流暄她便難以應付了,若是等小端王靠近,她怕是真走不了了!
她沒忘記那次在皇宮的偏院內見到小端王時,小端王口口聲聲說允她在他身邊的,縱然是夜流暄逼著他寫了將她廢掉的休書,但他仿佛依舊未將那休書放於眼中的,他好像依舊當她是他端王府中的女人,依舊當她是他的女人,如此,他又怎會放任她徹底的脫離他?
甫一想到這兒,鳳兮臉色也驟然微變。
待抬眸一掃,之間那黑壓壓的精兵之前,赫然是一位身材修條,滿身貴胄的男子。
鳳兮心底驟然一沉。
她熟悉那男子身影,即便是瞧不清他的麵容,她也能完全肯定他的身份。
今日,他並未衣著鎧甲,反而是一身紫衣華袍,袍子上繡著祥雲,金絲鑲邊,高貴如華。
他墨發輕揚,身姿卓越,亦步亦趨間,君臨般的大氣渾然天成,似是此番來人並非一個王爺,而是一國之帝,天下主宰。
“端王爺果真來得快。”這時,身側傳來管家低沉沉的聲音。
然而,不同於芸羅公主的激動,管家的聲音倒是顯得緊然而又低沉,渾然未有興悅之意。
“我去迎接王兄。”芸羅公主似是有些等不及,連鳳兮都顧不上諷刺,當即要踏步朝遠處的小端王迎去。
“夫人。”這廂的管家卻是一把拉住了芸羅公主。
芸羅公主一怔,待回過神來,略微不悅的掙開管家的手,“管家這是何意?”
管家收回手來,淡道:“夫人在此處候著便好。”說著,見芸羅公主麵露不暢,管家瞥她一眼,隨即將目光朝身側幾名秋水莊的劍客道:“拉好夫人,莫讓她往前行走半步。”
大抵是沒料到管家此番的話突然增了幾許硬氣,芸羅公主臉色一變,怒道:“你這是做何?”
管家緩道:“夫人稍安勿躁,老奴並無冒犯之意。隻是端王此番舉兵而來,著實得防備點為好。”
“你竟是防備著我王兄?”芸羅公子臉色一冷:“我王兄與夫君早已商定好了,難不成你還以為王兄會耍詐?管家,你莫要太過分了!”
管家麵色依舊透著幾許常日裡的恭敬,隻道:“防備著點,總是好的。其實老奴也不願懷疑王爺,隻是王爺領五千精兵而來,稍稍防備,也是妥當。若王爺對主上當真無異心,一切自然是好,若王爺有異心,我們心有防備,到時候自保也來得及。”
說著,見芸羅公主更是來氣,管家眸色微動,又道:“此舉也是主上之意,還望夫人配合。”
一聽這話,芸羅公主麵色青白不定。
夜流暄無疑是她心口的軟肋,加之這管家這般正經的道出話來,縱是她滿腔怒意,也終歸是難以發作。
這廂的鳳兮倒是靜靜觀著二人,目光深邃盈盈。
趁他們不備,她扭頭望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懸崖,足下步子也稍稍朝後邁了一小步,不料管家竟是發現了,當即朝她跟來一步,本是自信精光的眸子裡竟是滑出了幾許緊張與懼意:“鳳姑娘,莫往後退,危險!您隨老奴往前麵幾步吧,可好?”
鳳兮眉頭微微一皺,隻道:“無妨,我站在這裡便好。”
說著,見管家麵上的緊張之色更甚,她又緩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後退。”
管家盯了鳳兮幾眼,隨即忙立在鳳兮身後,以身擋住了鳳兮的退路,複又瞅了一眼離他不遠的森森崖邊,他麵色驀地有些白:“這崖頭委實危險,老奴還是站在鳳姑娘身後為好。”
管家此舉,無疑是怕鳳兮稍有閃失的跌落崖頭。
鳳兮見後,心底微怔,眸中也稍有動容。
管家對她,的確是關心在意的。
無論是在曾經的京都玉器鋪子的後院,還是在右丞府,亦或是在這華山之巔,這管家對她,終歸是上心的。
隻是,她的確是想不通了,她不過是一枚卑賤的棋子,這管家,又如何會待她這般好。
心思千轉百回,鳳兮思量半晌,心底也隻有一個原因。
那便是夜流暄不願讓她現在便丟了性命,是以,這管家也不敢讓她輕易死去。
既然管家盯得這般緊,她無疑是難以動作。惟今之際,也隻有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端王爺倒是來得及時。”正當這時,一道挑高且清洌的嗓音由遠及近的漫過來。
這嗓音不若常日裡懶散溫和,反而是透出了幾許冷淡與煞氣。
鳳兮循聲而望,目光落在伏溪身上,遙遙相望間,瞧得他黑發如墨,衣袂如風,恣意而又瀟灑,但卻不燦然,不明媚。
“若是再不來,右丞怕是要責怪本王了。”小端王那笑涔涔的嗓音揚來,亦如他身姿一般透著幾許君臨般的大氣。
鳳兮轉眸朝小端王落去,這回卻是能稍稍看清他的臉了,待她正要收回目光,不料小端王的目光竟是穿越了二人之間的距離,獨獨迎上了她的。
目光一彙,雖距離遙遠,瞧不清各自眼中的神色,但小端王那視線卻是令鳳兮莫名的覺得灼熱。
“我家主上大度,縱然王爺誤事,主上定也不會怪罪端王爺。”武台上的伏溪繼續出了聲,這話一落,他輕笑一聲,又道:“這些武林之輩皆中了毒,大多難以動彈,但那些少數未中毒之人,倒是刁鑽,此番王爺既是來了,降伏這些人的事,便交由王爺了。”
“自然該交由本王。這維護武林正道,消儘魔教餘孽之事,自該由本王效勞。”小端王不深不淺的冷笑。
嗓音落下時,他已是駐了足,隨即右手一揮,再度道出來的話顯得森冷而又命令十足:“劉瑾,領百人活捉蒼月宮伏溪!嚴殷,領千人為眾武林好漢解毒。其餘三千九百精兵,分散羅列,守住華山之巔各個要口,不得任何人下山!”
“是!”整齊劃一的聲音猶如軍令,那地動山搖般的應聲響徹而來,竟是襯得崖頂的風更是淒淒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