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們皆朝他打量了好幾眼,紛紛色變,但眼見夜流暄渾身透露著幾許慎人的煞氣,他們終歸是噎住不服之言,轉身便僵硬歸位。
夜流暄此舉,委實太不給人麵子,加之滿身冷氣疏離,淡漠流轉,倒是嚇了一眾閨閣千金。
鳳兮淡漠的觀著夜流暄,又觀了觀殿內人的反應,心底則是冷冽與嘲諷交織,隻道夜流暄果然是不可一世,此番怕是將東臨朝臣都得罪了個遍,更將東臨閨閣女子的滿腔傾慕,碎得一文不值。
以往她隻覺得這夜流暄冷冽陰狠,無情無義,但此番瞧來,他不過是不可一世但的怪人。
“看來南嶽攝政王的容貌委實極好,竟令鳳兮癡癡打量。”正這時,耳側揚來一道低低的笑聲,略帶幾許隨意的調侃。
鳳兮回了神,扭頭朝顧風祈望來,此番靜觀,才見他儒雅麵上增了幾許笑,連帶墨發上的玉冠都似是精心挑選,委實襯他。
“我不過是在跑神罷了,並未癡癡打量夜流暄。”本是知曉顧風祈隨意調侃,但鳳兮還是按捺神色的朝他回了一句,說完,便垂眸下來,兀自安靜。
自打入座,顧風祈便一直握著她的手,並未鬆開,因著天氣冷,鳳兮手指凍僵,遂也未有收回之意,僅是任由顧風祈將她的手繼續握在掌心,汲取他掌心柔和的溫度。
自小到大,她一直都想體會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奈何姚府令她傷透,夜流暄令她傷透,如今時過境遷之後,她所感覺到的半絲溫暖,竟是從顧風祈掌心而來。
她不認為她對顧風祈親近,對他未有芥蒂,她如今這般溫順不掙紮,也不過是有些倦了而已。
然而,比起鳳兮的靜默,此際的顧風祈明顯顯得健談。他嗓音極其柔和,溫潤如風,猶如三月楊花爛漫,給人一種向往之意。
“鳳兮似是不開心?”他問。
鳳兮不曾抬頭,也不曾被他清風溫潤的嗓音蠱惑,僅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本以為顧風祈見她不回應,定會心生無趣,從而不再搭理她,然而鳳兮卻是沒料到,顧風祈僅是再度接連問了好些話,那些話皆如道家常,又如噓寒問暖,鳳兮隱隱有些不耐煩,直至他道:“今日太後壽宴過後,你再在睿王府呆個幾日,我們便啟程回大昭吧!”
聞得這話,鳳兮神色一變,終歸是抬了眸,朝他出了聲:“我好不容易尋著親人,倒是想在睿王府多呆些時日。”
顧風祈似是渾然不意外,反而是朗然而笑,清風儒雅的容顏極為俊美,令人心曠神怡。他抬手略微寵溺的為她掠了掠額前碎發,動作柔和溫雅,但卻不做作,緩道:“你倒是終於搭理在下了。既是你想在睿王府多留些日子,那便留吧!”
鳳兮自然而然的挪開目光,不願再與他滿眼的柔和相望,隻道:“如此便多謝清隱了。”
他輕笑,嗓音透著幾許釋然與溫潤:“該是在下謝清嫻才對。清嫻並未否定我父皇那道賜婚聖旨,如此一來,清嫻算是為我大昭留了情麵,更為在下留了麵子。既是清嫻想在睿王府多呆些時日,在下自能體諒,便想與清嫻一道在睿王府呆下去,隻是,睿老王爺似是對在下極為不滿,清嫻可否好言勸勸?”
鳳兮沉默片刻,才道:“我答應過的事,定不會反悔,既是當日沒後悔成為你的正妃,如今也不會駁了你大昭的麵子。隻是,外祖父的心思,並非鳳兮能左右,清隱公子也無須再留在東臨了,畢竟,你身為大昭皇子,想必定是事務纏身,不如,你先行回大昭吧!”
“清嫻這是要趕在下?”顧風祈嗓音不變,依舊柔和。
鳳兮忍不住望他一眼,才見他眸底深處,也是幾不可察的閃現著幾絲令她看不懂的複雜。
突然發覺,身邊這些男兒,皆容顏俊美,但心思厚重,她鳳兮委實是瞧不懂,更不願去細察。
“我並無趕你之意。”鳳兮眉頭微蹙,又低道:“有些話,鳳兮不明說,但憑清隱公子的聰明,也該猜到才是。鳳兮不反駁大昭皇上的賜婚之意,無非是看在你曾救過我的份上罷了,鳳兮順從,也不過是不願真正與你為敵。鳳兮並非無心之人,自是知曉知恩圖報,但還望顧公子莫要在鳳兮身上花太多心思了,畢竟,鳳兮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再也承受比起任何壓榨。不如,你我就此分道揚鑣,你想讓我為你擋了大昭那些桃花,我便占據你正妃之名,為你遮擋,當然,我也會予你好處,若你有事吩咐,我定量力而行。若不久,清隱公子尋得心儀女子,鳳兮也甘願讓出正妃之位,讓公子有情人終成眷屬,但鳳兮依舊會應公子的吩咐,如此,難道不好嗎?”
長長的一席話,鳳兮說得卻是無溫無瀾,清秀的麵上也無半分漣漪起伏。
近些日子顧風祈委實對她太過親近,令她無端覺得壓抑與猜忌,如此,她還不如將話敞開來說,也不至於再讓自己陷入另一方深不可測的寒淵裡。
此際,顧風祈神色卻是有些波動,儒雅麵容上的笑容也減卻了半分。
突然間,他歎了口氣,朝鳳兮略微悠遠的低道:“鳳兮心思通透是好,但將任何事都看得太通透,怕也不好。”
鳳兮微怔,靜靜觀他。
他自然而然的迎上鳳兮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太過理智,太過通透,骨子裡太過猜忌,太過戒備,便不會體會到彆人對你的真心實意了。”
“難道清隱公子對鳳兮是真心實意?”鳳兮默了片刻,淡諷低問。
他再度歎息一聲:“在下對清嫻,曆來都無半分壞意。如若不然,在下儘可挾了姑娘,以威北唐五十萬遺軍。說來,挾天子以令諸侯這道理,在下倒是能參透。”
說著,見鳳兮臉色微變,他又道:“在下知曉清嫻受過太多的苦,便對周圍人皆懷疑,皆戒備,但清嫻該是知曉,這世上,仍是有善人,亦或是仍是有人對你是真心實意。這麼久以來,清嫻可否覺得自己變了?變得不儘人意,亦或是對人涼薄了?清嫻將自己的所有心思全數封存,將自己包裹起來,雖不想讓自己受傷,雖想保護自己,但清嫻想一輩子都活在猜忌與孤獨中嗎?”
“我要如何,無須清隱公子提醒。”鳳兮沉默良久,才低道。
顧風祈捏緊了她的手,嗓音變得有些複雜:“在下知清嫻冰雪聰明,心思通透,但在下仍是要提醒你,學著信任旁人,你才可安生。你若想徹徹底底的封存自己,拒絕旁人,你日後,或許會眾叛親離。”
鳳兮一惱,低沉道:“顧公子這話倒是危言聳聽了。”
他道:“今日一過,接下來的事更會讓你意想不到!在下是否危言聳聽,你日後自能明白!”
鳳兮眉頭一皺,神色一晃,正要回話,不料顧風祈低聲朝她提醒:“先莫要說話,東臨墨池他們來了。”
鳳兮後話一噎,未來得及轉頭望,便聞得一道尖細的嗓音響來:“皇上駕到,太後娘娘駕到,貴妃娘娘到。”
僅是刹那,殿中之人皆是站起,整齊劃一的彎身一拜,恭敬相喚。
鳳兮也被顧風祈拉著站了起來,正要如彆人那般行禮,不料顧風祈阻了她,待鳳兮微愕,扭頭朝他望來時,他卻朝她示意了一記安慰之色。
鳳兮怔了怔,淡漠的回頭過來,眼風卻偶然掃到對麵那桌的夜流暄竟是老神在在,依舊清冷的坐在原位,手中的青瓷酒杯依舊被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渾然未有半分半毫要起來恭迎之意。
夜流暄這般氣勢,她以前也曾見過。
以往在南嶽宮廷,夜流暄貴為右丞,對皇帝也是不曾起身相迎,隻是到這東臨,他更是沿襲了這不可一世的性子,越發的目中無人。
不得不說,夜流暄委實不是個善於處理人與人之間關係之人,像他這樣清冷疏離,委實極容易與人結仇。
一想到這兒,鳳兮心底微生波動,隨即正眼朝夜流暄掃去,卻見他突然抬眸朝她望來,那眸裡太過深邃,太過冷涼,無端端的令她心生複雜與沉寂。
不多時,東臨墨池與太後雙雙於高位上坐定。
隨即,東臨墨池大氣凜然的道了句:“平身,入座。”
在鳳兮眼裡,東臨墨池的確不是善於言談之人,他不苟言笑,容顏冰涼,神色冰涼,僅是一記眼神,便可威懾旁人,是以,僅是獨獨四字,禮殿眾人則是整齊劃一的道謝,嗓音恭敬得有些發緊,即便入座之後,也鴉雀無聲,不敢擅自說半句壞了殿中寂寂氛圍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