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積攢著令她放心之意,然而即便如此,鳳兮依舊不曾心安,僅是按捺神色,隨即緩步往前,朝主位前的那幾步台階踏去。
四下一片寂靜,嚴謹肅肅之意蔓延。
鳳兮步子堅定,每踏上一步階梯,心底也是複雜萬千,明然如雪。
此番踏上的,並非是幾步階梯,也並非是接近東臨太後,最重要的,卻是她鳳兮日後的身份落下帷幕,自此之後,身份公諸於眾,她再不是姚府卑微的姚七月,再不是被南嶽小端王休棄的鳳兮,她是北唐帝姬,是寧王府嫡郡主,是睿王府孫小姐,自此,貴不堪言,卻也是殺機漫步,日日必將活在旁人的覬覦與暗殺之中。
幾步台階而已,鳳兮走得有些久,而周圍氣氛,卻是如她足下的腳步一般,沉重莫名。
待行至太後跟前,鳳兮按捺神色,恭順的朝太後行禮,待稍稍垂眸朝太後望來,才見她臉色微有浮動,眸子卻是有些發紅,連帶神色都黏在她身上,其間的感觸與歎然之意顯而易見,有些濃烈。
鳳兮心底微怔,未料到太後此番竟是這般反應。
正欲猜量,太後卻是握住了她的手,似要拉著她坐在她身旁的軟榻上。
鳳兮大驚,忙跪身下來,嘴裡不及言話,卻聞太後安慰道:“孩子莫怕,將哀家當做姨母便好,來,坐在哀家身旁。”
“鳳兮不敢。”鳳兮神色搖曳,嗓音發緊。
太後鳳位,又豈是她能夠坐的?即便太後真心,但她若坐了,她必立於風尖浪口,日後身份貴極,卻也是危極。
大抵是見鳳兮堅持,太後一歎,卻也不強迫了,僅是道:“哀家知你這孩子自小受了太多苦,隻是如今歸了東臨,便該過富足日子。”
說著,目光朝身側的東臨墨池望去,道:“皇兒,鳳兮有禮乖巧,哀家倒是中意,不如趁著今日群臣皆在,你對她賞賜一番吧!說來啊,以往若非這苦孩子的母親,你與哀家不知在哪裡受苦,人言皆道知恩圖報,皇兒你身為這孩子的表兄,卻也該好生賞賞。”
“母後說得極是。”東臨墨池不深不淺的應了一句,說完,目光朝鳳兮落來一眼,隨即道:“睿王府鳳兮聽封。”
太後滿意一笑,鬆了鳳兮的手。
鳳兮這才挪著身子朝東臨墨池跪去,卻聽他威儀大氣的道:“睿王府鳳兮,端莊識禮,今特封為東臨長公主,賜號朝嫻,封地雲陽,賜奴役千人,綾羅萬匹,黃金十萬,欽此。”
若說天上會掉餡兒餅,此際的鳳兮,無疑是被這厚重如石的餡餅砸暈。
奈何在四下震驚與抽氣聲之中磕頭謝恩之後,她暈沉的腦袋驟然清明,隻覺頭頂上似乎莫名的頂了顆貴重的夜明珠,極容易滑落摔碎,又惹人覬覦。
身形發緊時,太後親自扶起她,朝她慈愛溫和的笑:“皇兒難得大方,便是他的妹妹們,也僅得封號,不曾封地,孩子,你日後便是我東臨最為貴重的長公主。”說著,又歎息一句:“日後在這東臨,你必不會再受苦,誰若敢再為難你,哀家便第一個懲處了她。”
得太後這般許諾,鳳兮心底越發的緊然,那種深深而來的窒息感,令她身形越發的僵硬,最後僅得機械應承,掀開嘴角努力的扯出一句話來:“謝太後。”
正這時,依舊立在殿中還不曾歸位的顧風祈出了聲:“太後與皇上所賜,是鳳兮之福,在下也代鳳兮謝過太後與皇上。”
太後笑道:“皇子無須言謝,這不過是我們東臨之事罷了。隻是,前些日子聞說大昭皇上給鳳兮與你賜了婚?”
顧風祈點頭應道:“正是。鳳兮如今,已是在下正妃。”
太後歎息一聲,隻道:“大昭皇上一片美意,哀家倒也無異議,隻是如今鳳兮乃我東臨長公主,身份貴胄,她要出嫁,自然要得我東臨應允。哀家也非阻人好事之人,但也難免擔憂鳳兮嫁得不情不願,是以哀家倒想問問鳳兮真正的意願,一旦鳳兮當真是自願嫁你,哀家定充當鳳兮娘家人,備上豐厚嫁妝,將她風光送入你大昭。”
“太後為鳳兮考量,在下豈有異議。”顧風祈緩道。
太後滿意點頭,這才將鳳兮拉著站在她麵前,慈愛溫和的問:“鳳兮,你可是自願嫁入大昭?”
鳳兮神色湧動,眉頭卻是微蹙。
她此生,曆來不受自己掌握,便是大昭皇帝的賜婚,也不過是隨遇而安,隨意受之罷了。
她也早想清了,顧風祈於她有恩,她也不是吝惜之人,自然回報,再者,若真嫁給顧風祈,也確實不是一件壞事,無論如何,顧風祈的確未害過她,不是嗎?
一想到這,鳳兮按捺神色,恭然出聲:“回太後,鳳兮的確是……”
後話未出,不遠處揚來一道清冷嗓音,徹底阻斷了鳳兮的話:“太後,本王有禮物要呈上。”
鳳兮後話被噎,不由回頭,便對上了夜流暄那雙深黑如墨的眼,他眼中極為深沉,宛如寒潭,其間透露的冷意與複雜交織而來,似要將鳳兮徹底碾碎,吞沒。
他在怒。
鳳兮能察覺得到,但卻覺得莫名。
這夜流暄早知她是顧風祈的正妃,不是嗎?如今他卻又堂而皇之的阻斷她的話,且還當著東臨太後與東臨墨池的麵隨意出聲,不得不說,夜流暄這回,委實太隨性而為,太不將人放於眼裡。
“哦?流暄也為哀家準備了禮物?”太後嗓音一挑,但那慈愛的嗓音卻含了幾分笑意,寬厚與溫和之意儘顯露,著實令在場之人紛紛一驚。
眾人皆是看不透太後因何對夜流暄的無禮視而不見,反而還心存親近,連‘攝政王’三字都不喚,反而是獨獨喚其名諱,親近之意毫無保留的儘數顯露。
刹那,殿中之人更顯寂靜,鴉雀無聲。
今日雖說是太後壽宴,但這一出出令人震驚的戲碼,委實令他們這些臣子臣女難以消化。
他們皆是迅速朝主位上的太後打量一眼,視線迂回,便見那一身清冷的南嶽攝政王已是起了身,行至了大昭皇子身邊。
他並未立即奉上賀禮,反而還道:“我手中這份禮物,委實是我最是喜歡之物。我將它送於太後,若太後滿意,可否應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