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神色微動,靜靜望他。
他重新將他的那隻碧綠鐲子收於懷中,宛若什麼事都未發生般朝鳳兮儒雅而笑,隻道:“在下突然想起,既是清嫻不願再應承我父皇的那道賜婚,如此,在下也不該再為難鳳兮戴上著大昭皇媳的手鐲。鳳兮你,也該有自己的良人要尋,不該受我父皇的旨意影響。”
鳳兮神色一深:“清隱公子方才所言,可非這意思呢!”說著,話語直入重心:“可是夜流暄送我的這隻鐲子有何問題?”
他神色略微躲閃,待鳳兮再度問了幾遍,他終於迎上鳳兮的目光,朝她道:“清嫻相信宿命嗎?”
鳳兮道:“以前信,現在不信了。”
他歎息一聲:“有時,宿命便是宿命,由不得我們不信。”
鳳兮神色微滯,不解的深眼凝他。
他眸底深處略有風雲,最後逐漸化為一方黯然與悠遠,隻道:“本以為夜流暄心有磅礴,陰狠無情,不料,他終歸是有半分良心,也不知是好是壞。”
“他若存有良心,難道對這天下百姓不好嗎?”
他搖搖頭:“不好!他若冷很無情,若是天下罪人,他若被人除了性命,可喜可賀。若他所有陰狠無情,隻為一人,那他,雖是天下罪人,卻也是天下最為可憐可悲之人。”
“清嫻不懂公子這話,還望明示。”
他唇瓣動了動,欲言又止,但終歸是未曾道出半句話來。
正這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車外揚來暗衛的嗓音:“孫小姐,鎮國將軍府到了。”
鳳兮眸色微動,盯了顧風祈一眼,正準備下車,不料顧風祈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朝她極深極深的道:“有朝一日,若夜流暄滅儘天下,甚至對東臨大打出手,清嫻可會阻止?”
鳳兮心底一緊,隻道:“他若敢傷害東臨,傷害我外祖父及舅舅,我定不許。”
他神色驀地複雜幽深,再無半點清風溫潤:“若他惟獨不懂東臨,隻收了其餘三國呢?”
鳳兮怔了一下,神色雲湧,隻道:“我知公子之意,但我也說過了,公子對我有恩,你有事要我相助,我自然竭儘全力的為你辦到。你若不願看到夜流暄統一其餘三國,不願百姓受戰火烽煙之苦,我若有能力,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他眉頭一皺,捏緊了鳳兮的手腕,又低沉沉的問:“若統一三國是他最後的願望,若他自此之後,便死了呢?”
死了?
鳳兮心底有過刹那的刺痛,本想強行壓抑,不料那絲刺痛竟是越來越烈。
她身形突然有些僵硬,連帶心底都有些莫名的波動與發緊。
她直直的迎著顧風祈的目光,卻聞他又道:“若是他活不久了,但統一三國是他唯一的願望,如此,鳳兮可還會幫我阻止他?”
“你,你這話何意?夜,夜流暄,夜流暄他會死?”
顧風祈突然一歎,隨即鬆開鳳兮的手,道:“清嫻的心,又亂了。”說著,坦然而笑,但眸底的複雜卻是不減:“本想試探一番清嫻,不料清嫻對夜流暄,終歸是特彆的。夜流暄不會死,他武功高強,身邊能人無數,他能滅儘天下人的性命,也斷然不會讓自己受到半點傷害。清嫻放心吧!”
說完,他也不再觀察鳳兮的反應,反而是朝車簾處挪身而去,頭也不回的又道:“寧王府的若瑤郡主,溫文爾雅,但卻令在下所擾,是以,寧王府的南院,在下委實有些住不得了。清嫻身為東臨長公主,皇上後來也為你賜了長公主府邸,既然清嫻不曾住進去,可否讓在下入那宅子住上一些時日?”
鳳兮深眼凝著他的背影,隻道:“若瑤郡主對公子是真心,清隱公子又如何要將她拒之門外?畢竟,若瑤郡主曾主動請嫁,就憑這份真意,公子還有何不滿的?”
他身形一頓:“清嫻無須相勸,在下閒雲野鶴慣了,不願耽擱了若瑤郡主。”
“可是公子終歸不能一個人獨處一輩子,你身為大昭皇子,終歸是要納妃成親。”
“那清嫻呢?清嫻身為長公主,更是北唐帝姬,北唐皇家血脈,便要由你來沿襲,即便清嫻不願嫁人,但為了延續北唐命脈,清嫻終歸還是要成親,不是嗎?”
說著,他回頭朝鳳兮望來,見鳳兮眉頭一皺,目光存有幾許茫然,他笑道:“在下知清嫻並非在意富貴榮華之人,也知清嫻不過是想過得安然自在,如今,既然在下喜歡自由,不願娶,而清嫻你也不願嫁,不如你我來約定一番,待天下大定之後,你我若還未尋得良人,不如便湊合一番,在藥王穀內安生立命,互相扶持直至終老,如何?再者,當日離開藥王穀,白雪覆蓋,銀裝素裹,藥香隱隱中,清嫻當時,不是也留念了嗎?”
鳳兮神色一顫,垂眸,心底複雜橫生。
顧風祈儒雅而笑:“清嫻雖未答應,但也未否決,如此倒也好。另外,慕容青此人身份特殊,加之心思縝密,清嫻籠絡他時,務必小心應付。”
說完,再也不待鳳兮出聲,他掀了車簾便緩緩下車,一舉一動清雅無限,委實是儒雅得令人心生半分搖曳與癡迷。
公子如玉,溫潤風華,隻可惜,顧風祈的確如玉,的確溫潤,的確風華,但她鳳兮,心底卻無半分向往與癡癡,更或者,她對他的芥蒂,一直都不曾真正鬆懈。
突然間,目光凝在那恢複平靜的車簾,鳳兮心底也沉重開來。
鎮國將軍府,今日似是被逐一打掃過,廊簷小徑上,皆不染一塵,甚是乾淨。
慕容青的主院外,新栽的臘梅冷香浮動,朵朵紅得滴血,鳳兮忍不住多望了兩眼,便聞身側領路的將軍府管家道:“將軍聽說長公主的主屋外有寒梅,便以為長公主喜歡,是以特意在這將軍府內也栽種了不少。”
鳳兮怔了一下,微微一笑,隻道:“青竹倒是有心了。”
管家道:“將軍曆來不曾對哪個女子這般好,惟獨對待長公主,是極上心的。”
聽得這些話,鳳兮眸色微動,心底倒是憶起那夜流暄的管家來,曾幾何時,那管家也苦口婆心的對她相勸,欲讓她對夜流暄多上心,隻可惜,隻可惜夜流暄冷冽無情,她也滿心傷痕,無論那管家如何相勸,她與他,終歸無法安然處之。
鳳兮暗暗沉默,未再做聲,足下步子直往慕容青的主屋而去,待剛入得屋門,便見慕容青正坐於軟榻上下棋。
見得鳳兮來,他抬眸朝鳳兮望著,麵容展露笑容,眨眼一觀,也是風雅得當,委實好看。
鳳兮一直都不覺得這慕容青像武將,無論是他俊美的容顏,亦或是他風雅的性子,都與戰場上熱血拚殺的粗獷武將格格不入。
她按捺神色的朝他回以一笑,隨即緩步做來,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他什麼。
麵前,一張矮桌靜置,上麵棋盤上白子黑子交錯,似是已淩亂不堪,但細細一觀,此局雖看似無解,但多費些周折,也能解開。
正這時,慕容青歎息一聲:“讓鳳兮見笑了,我獨自下棋,竟下成了死局。”
鳳兮稍稍將目光從棋盤上收回,隨即朝慕容青打量而去。
此番靜觀,才見他身上著了白袍,麵容稍加修飾,連帶墨發都一絲不苟的以發冠挽上,整個人看著清風俊朗。
大抵是見鳳兮打量得認真,慕容青眸中竟有些不自然,隨即乾咳一聲,微微一笑:“隻是新換了身白袍而已,鳳兮覺得我這般穿著,不襯?”
鳳兮稍稍挪開目光,隻道:“非也。隻是難得見青竹衣著白袍,是以多打量了幾眼而已。”說著,目光朝麵前的棋局望來,又道:“青竹這盤棋,並非死局。”
“哦?”慕容青略微怔愣。
鳳兮瞥他一眼,隨即自然而然的抬著指尖拿過白子,僅是在棋盤上落下一子,隨即緩道:“將子落在此處,便是解局的關鍵。”
慕容青怔了一下,細細一觀,隨即臉色一變,朝鳳兮道:“妙哉!我倒是不知,鳳兮棋藝竟是這般了得。”
鳳兮緩道:“青竹過獎了,我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
“誤打誤撞竟能參透死局,鳳兮的本事也是不小了。對了,今日邀鳳兮來,是想領鳳兮去看一些東西。”
鳳兮眸色微動:“青竹想要鳳兮看什麼?”
他拿過身側的拄杖,緩緩站起,鳳兮眸中滑出幾許複雜之色,隨即也跟著站起,伸手稍稍扶住他的胳膊,聞得他道:“鳳兮,你隨我來。”
鳳兮按捺神色的點頭,扶著他繼續往前。
待出得主屋,慕容青便指使著往主屋後方的小徑而去,小徑深處,越走越荒涼,周圍未再有矮樹縈繞,亦或是新栽的紅梅飄香,反而是立了不少敷著青苔雜草的石頭,而待行至一方碩大的石頭前,慕容青抬手在石頭上摸索片刻,刹那,石頭應聲而動,竟是朝後足足退了一步。
隨著大石的挪動,方才被石頭靜立之處赫然一方漆黑的洞,洞口最上麵,可見石階蜿蜒,隱隱透著幾許神秘。
鳳兮神色已是有些震顫,心底也被複雜積滿。
這時,慕容青則是自懷中掏出了一枚夜明珠,隨即朝鳳兮緩道:“下去看看吧!”
洞口上方略微狹窄,鳳兮無法與慕容青並排而行,隻得走在他身後。
洞中的石階,蜿蜒而下,氣氛死寂,是以鳳兮二人的腳步聲倒是在這洞中顯得格外的清晰突兀。
慕容青手中的夜明珠倒是散發著明亮的光影,映照得石階周圍宛若白晝,鳳兮緊跟在慕容青身後,借著夜明珠的光亮細細打量周圍,待行至石階的最低層,後又隨著慕容青繞過一彎,待再抬眸往前一觀,心底猛地一驚。
隻見前方豁然開朗,是一個極大極寬的石室。而這石室中,各處皆是堆積如山的刀劍長矛,略微一觀,粗略估計竟是不下十萬。
鳳兮臉色震然,隨即壓抑著心底的驚意,低問:“青竹怎會有這麼多兵器?”
聽說,武將擁有數十兵器倒是可以,但若是囤積上千上萬兵器,無疑會讓朝廷收繳,嚴重者,怕會受人非議,沾染上意圖不軌亦或是叛國之名。
是以,這慕容青竟在自家府邸中囤積這麼多兵器,想來這反心,怕是早已滋生。
“囤了幾年,自然有這麼多。”相比於鳳兮的震驚,慕容青答得自然,言語中無半分戒備與波動,說著,他隨手拿起一把明晃晃的長劍,朝鳳兮道:“這裡的每一把劍,每一杆長矛,皆鋒利無比,打造所用的銀子也是普通長劍或長矛的兩倍。我這些年所有的官餉,全用在這些上麵了。”
鳳兮目光朝他手中那明晃晃的長劍凝了幾眼,眸中略微有些發緊,未言。
慕容青觀她一眼,隨即將手中長劍放下,伸手牽上了鳳兮的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問:“鳳兮可是嚇著了?”
說著,又道:“昨日聞得鳳兮的話,便深有感觸。既是鳳兮擇我為良人,想要與我一同打拚天下,是以,我自然要拿出誠意,讓鳳兮放心。說來,我讓鳳兮知道這密室,讓鳳兮見得這麼多兵器,便是誠懇的將我慕容青的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一旦鳳兮告密,我慕容青,自然沒活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