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色深沉時,太後終於要回宮,鳳兮親自攙扶著太後,小心而行,待將太後送上睿王府外那輛貴重精致的馬車,太後才撩著馬車車簾,朝鳳兮道:“明日宮中家宴,你與睿老王爺也來。”
鳳兮神色微動,恭敬點頭。
太後這才微微一笑,隨即放下了車簾。
宮車而行,禦林軍壓陣,氣勢壯觀。
鳳兮一直都立在原地,眼見著太後的車架走遠,回神間,便見自家外祖父正朝這太後車架消失的方向觀望,難得正經的低沉道:“鳳兮啊,太後是真心護你,關心你。”
鳳兮愣了一下,微微點頭。
睿老王爺朝她望來,又道:“你這孩子,表麵聽話,實際上卻是強勢得緊,鳳兮,強勢並非不是好事,但對旁人太過猜忌,委實不好。你若想強大,你總該要學會信任人才是,如若不然,以後所有事,你皆要親力親為,不放心任何人幫你助你,插手你的事嗎?”
“鳳兮未有此意。鳳兮會相信人,亦如外祖父與寧王舅舅,鳳兮便信。”
睿老王爺歎息一聲,搖搖頭,“罷了罷了,你這丫頭與你娘親一樣倔,旁人說什麼,你們都會當場應承,但是否真正聽進去了,那便不得而知了。”
說著,又道:“今日,烏俅之人又行刺你了?”
鳳兮點頭,按捺神色的問:“我今下午讓縣衙之人將烏俅之人送於睿王府,外祖父可有見著那些人?”
“見是見著了,隻是這幾個可都是燙手山芋,鳳兮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怎將這幾日送入睿王府了?”
鳳兮道:“烏俅之國的大將軍,身經百戰,年少英雄,如今他寄人籬下,若是收歸在睿王府名下,為睿王府所用,外祖父覺得如何?”
睿老王爺臉色頓時一變,嗓音也跟著沉了幾個調子:“烏俅國的大將軍的確年少英勇,算名人才,隻是我睿王府卻不能留他。”
“為何?即便偷偷留下,也不可嗎?”
睿老王爺歎了一聲:“若外祖父猜得不錯,鳳兮可是在為你北唐五十萬遺軍尋合適的領兵之人?你這幾日往慕容青那小子的府邸跑得勤,可也是想拉攏慕容青那小子?”
鳳兮臉色微變,垂眸未言,算是默認。
睿老王爺深深的凝她一眼,又道:“你隨我進來!”
夜風淒淒中,睿王府的書房內一燈如豆,氣氛幽暗低沉。
鳳兮靜靜立在書桌前,目光靜靜的落在坐於書桌後方那雕花椅子上的睿老王爺,眉頭微皺,終於是出聲打破了屋內的靜默:“外祖父有話,不妨直說。”
睿老王爺這才抬眸望她,略微皺紋的麵上複雜橫生,與常日裡的老頑童模樣判若兩人。
“日後,你莫要再與慕容青接觸。至於烏俅那幾人,明日一早,我便會差人送往刑部。”他低低沉沉的道。
此話不是商量,而是知會,字裡行間夾雜的不容人反駁之意極其明顯。
他極少與鳳兮這般強勢的說過話,是以令鳳兮心底也微微滑出幾許詫異。
她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慕容青與烏俅將軍,皆是人才,若拉攏他二人,的確對我北唐五十萬遺軍有利。鳳兮知曉外祖父擔心鳳兮,但慕容青與烏俅將軍二人,鳳兮務必要拉攏。”
睿老王爺頓時一惱:“拉攏拉攏!你拿什麼拉攏他們?他們皆不是良善之人,你莫要拉攏了兩匹狼還不自知!”
“鳳兮自有辦法控製他們,外祖父無須擔憂。”鳳兮緩道,說著,見睿老王爺麵露不信,她又低低的補了句:“鳳兮在慕容將軍身上已種了蠱毒,對待那烏俅將軍,也可同用此法。”
睿老王爺神色一震,不可置信的將鳳兮盯了好幾眼,道:“你爹娘都是心善之人,不料你卻……”說著,歎息一聲:“是外祖父沒將你照顧好,才讓你學會了這些手段,讓你沒過上尋常千金那般安然的日子。說來,的確是外祖父無能,無能力將你照顧好,將你護好。”
“是鳳兮生在亂世,身負仇恨,無法如尋常女兒那般端莊矜持,溫和良善,是鳳兮辜負了外祖父的期望。隻是,鳳兮如今,僅是想為爹娘報仇而已。”
“仇恨於你而言,便這般重要?北唐滅亡時,你尚在繈褓,如今你不過是聽旁人提及北唐舊事,你何來這麼大的仇恨?”
鳳兮沉默良久,隻低低回道:“鳳兮也不知。鳳兮隻是從未得過爹娘的關心,如今突然知曉自己父母並非真正嫌棄我,甚至還在北唐滅亡之時獨獨讓我逃命,這份厚重,鳳兮割舍不下。”
“北唐滅亡之際,你爹娘費儘心思的讓你逃命,你便更該珍惜你的性命才是!你去拉攏慕容青做何,拉攏烏俅將軍做何,你去集攏北唐遺軍做何?你安安穩穩的過你的日子,嫁你的人,摒棄仇恨好好的活著不好嗎?”
鳳兮再度沉默,良久才道:“鳳兮知曉外祖父想讓鳳兮安安穩穩生活,是以以前不惜不認鳳兮,也要將鳳兮獨獨留在姚府,讓鳳兮隱姓埋名的活著。隻是,外祖父許是不知,鳳兮並非木偶,更何況如今經曆太多,更不願棄了滿身仇恨的獨活。其實,鳳兮隻是莫名的不願苟活於世罷了。鳳兮身為北唐遺孤,無論是對爹娘與北唐之國而言,鳳兮都該擔起責任。”
睿老王爺又氣又惱:“你這榆木瓜子!北唐之事有人為你擔著,你瞎操什麼心!你聽外祖父一言,莫要想著去動用北唐遺軍,除非你想這天下大亂!”
“鳳兮隻是要為北唐報仇,並未有讓天下大亂之意。”
“北唐五十萬遺軍集結,你以為天下還能安寧?縱然是東臨的所有軍隊,加起來也不過二十五萬!你該知曉北唐五十萬大軍的陣狀該如何駭人!”
鳳兮垂眸低道:“鳳兮自有分寸,望外祖父安心。”
“我怎能安心,一旦北唐五十萬大軍集結,彆說其餘三國,就連東臨,怕也要戒備你了,鳳兮,你想成為天下四國的眼中釘嗎?”
“若不這樣,鳳兮又怎能報仇,怎能活命?外祖父該是知曉,無論鳳兮是否想複仇,鳳兮這北唐帝姬的身份,定遭人排擠!烏俅之人的刺殺便是例子,想必到後來,想殺鳳兮或是想利用鳳兮的人更是不計其數!鳳兮深受被動,集結北唐五十萬大軍,也不過是想自保,想孤注一擲的報仇罷了,難道外祖父認為睿王府真能護住鳳兮?”
睿老王爺臉色青白交加,眸底複雜至極。
鳳兮深眼將他打量幾眼,隨即按捺神色的緩道:“鳳兮之事,鳳兮自有分寸,望外祖父莫要擔心。另外,此際夜色尚深,外祖父早些歇著吧!”
睿老王爺迎上鳳兮的目光,再度一歎:“是外祖父沒看清形勢,是外祖父古板了。隻是,北唐五十萬大軍規模龐大,慕容青與烏俅將軍,並非合適的領兵人選。”
“他二人,一人是東臨鎮國將軍,一人是烏俅大將軍,他們皆年少英勇,身經百戰,的確是領兵人才。”鳳兮道。
睿老王爺搖搖頭:“真正厲害之人,無須領兵上戰場,也無須什麼身經百戰,僅需幾個謀略,便能巧妙的利用軍隊,直接攻入城池。”
鳳兮怔了一下。
睿老王爺盯她一眼,道:“難道你還想讓北唐遺軍與敵對之人在戰場上硬拚嗎?硬拚耗神耗力,極不明智。鳳兮,你需要的,不過是一名擅長對大局謀劃點睛之人。”說著,嗓音稍稍一頓,又道:“事已至此,你聽外祖父一言,控製住南嶽攝政王,夜流暄吧?你若真想自己報仇,真想自強,你便將他納在羽下。一旦你真控製了夜流暄,比控製千百個慕容青與烏俅將軍都要來得實在。”
夜色深沉,燈火微微。
待鳳兮終於從書房內出來,迎麵有冷風拂來,涼意有些刺骨。
自家外祖父的那一席話,她聽在了心底,但終歸不曾真正妥協與順從。
若說夜流暄當真能幫她助她,她雖有些動搖,但終歸不可大信。
翌日一早,被捆綁在睿王府柴房的烏俅之人全數被睿老王爺差人送至了東臨刑部大牢。
彼時,鳳兮的主屋外,梅花冷香浮動中,鳳兮正與長白山老頭於梅花樹下下棋。
一局完畢,長白山老頭伸著指頭顫顫抖抖的指著鳳兮:“你不尊老愛幼,竟朝我使詐!”
“聞說你每次輸給我外祖父,都會說我外祖父耍詐,如今我也贏了你,你也說我耍詐,難道你就不覺得你的棋藝委實太差?”鳳兮微微一笑,低言出聲。
長白山老頭頓時麵露悻悻之色,伸著指頭撈撈腦袋,隨即嘿嘿一笑:“老頭我的棋藝不佳,但你作為晚輩,也該讓讓我才是!”
說著,慢悠悠的起身,當即迅速朝小院外行去,頭也不回的道:“今兒這天氣倒是大好,我得出府一趟,今早那酒樓中便有人來邀我過去說書。”
“皇叔莫不是忘了一事?”
長白山老頭嘿嘿一笑,打哈哈道:“怎會,老頭我的記憶倒是好著呢!我說侄女兒,你今兒不是要入宮嗎?你快些收拾一番吧,好歹是入宮,你總得穿得體麵點!”
鳳兮臉色微變,雪白的袖子一展,僅是刹那,袖中竟有條雪白的長綾飛馳而出,霎時纏住了老頭的胳膊。
老頭愣了一下,反手握住長綾,僵著眼朝鳳兮道:“我說侄女兒,莫不是昨個兒遇襲,你便想為自己找樣兵器了吧?可即便如此,你拿條破布藏在袖子裡當兵器是為何意?要不,我這就出去自掏銀子讓西街鐵鋪的漢子為你鑄一把長劍,如何?”
鳳兮的長綾一使勁兒,老頭觸不及防的被拉得踉蹌,最後無奈的被拉在鳳兮麵前站定。
他抽眼,隨即忙伸手解這長綾,略微不耐煩的朝鳳兮道:“說吧說吧,我願賭服輸還不成麼!”
鳳兮道:“方才你我便說定了,我若是贏了你這一局棋,你便應我一事。如今,鳳兮的確是贏了此局,是以鳳兮有一事,倒是得請皇叔答應。”
“什麼事?”長白山老頭頓時僵眼盯著鳳兮,眸底深處閃著幾許緊然與戒備。
鳳兮低聲淡道:“我要你去刑部天牢劫走烏俅將軍。”說著,又道:“劫出來之後,將他安置在夜流暄曾住過的彆院內。”
長白山老頭頓時眼抽:“你這丫頭當真是獅子大開口啊!劫牢之事,可是要殺頭的!再說了,那烏俅之人今早才被你外祖父送入刑部大牢,你若真想留下他們,今日一早為何不去求你的外祖父?”
鳳兮道:“外祖父之意,鳳兮不願明著違背罷了。”
“你不願違背那老頭,竟舍得讓我去冒險?”說著,長白山老頭開始吹胡子瞪眼的怒道:“你可不知刑部的大牢有多危險,裡麵可是有官兵駐紮的呢,老頭我手無縛雞之力,豈有本事劫牢?哇呀呀,我就知曉你這丫頭沒安好心,方才就不該與你賭這一局棋,我反悔了反悔了!”
鳳兮無意與他多說,僅是慢騰騰的收了長綾,隨即緩緩起身,朝他道:“皇叔無須再裝了,皇叔的本事,也是不可小覷的。”
說完,抬眸瞅了瞅天色,又道:“此際天色卻是不早了,鳳兮得入屋梳洗,等著入宮了,是以,鳳兮方才所說之事,便拜托皇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