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兮眸色微動,不言。
顧風祈眸中存有幾許黯然,隨即有些無奈的淡道:“身居桃源,不問世事,一向是在下所喜。若在下不是我父皇母後唯一的兒子,在下定不會管大昭命途。隻是事與願違,在下即便身居藥王穀,即便不願理會大昭之事,但在下,終歸要為大昭計量。”
說著,眸色也逐漸增了幾分深邃:“在下的確覬覦你北唐五十萬遺軍,因為一旦有你的五十萬遺軍在手,大昭會安定,天下也會安定。”
“清隱公子雖是這般說,但一旦北唐五十萬大軍當真由你支配,到時候你大昭的野心,怕是要拓展到其餘三國。”鳳兮低道。
“大昭若有十五萬大軍在手,烏俅不敢欺負,其餘三國也不敢輕易挑起戰事,天下百姓,也自會免卻戰事之苦,安然生活。在下最初便與你說過,在下不過是想看到天下四安,不起戰事。是以,那些所謂的一統天下,在下從未想過。”顧風祈淡道,嗓音透著幾許不曾掩飾的坦然與誠懇。
鳳兮眸色微沉,心底也有些歎然。
“無論你是否希望看到天下不起戰事,安然共存,但你的父皇或是你大昭的朝臣,怕皆與你的願望背道而馳。你能保證,你的父皇與大昭臣子,能不覬覦其餘三國,能不覬覦一統天下嗎?”鳳兮道。
顧風祈眸色一深,眉頭一皺,無語而言。
鳳兮深眼將他打量幾眼,心底也漫出了幾許失望,良久,她才再度轉了話題:“清隱公子何時回大昭?”
“你呢?”他默了片刻,才滿眸複雜的凝望著她。
鳳兮淡道:“上次在馬車裡便想與清隱公子說清楚了。我可以為感謝公子的救命之恩,應你提出的要求。但我,不能嫁給你。”
顧風祈渾身的氣場仿佛冷了不少。
半晌,他才朝鳳兮微微一笑,那儒雅的麵容帶著幾許清風溫潤,但若是細觀,卻不能發現他眸底的低沉與複雜。
“其實那夜在禮殿之上,你拉了我的衣角,氣走了夜流暄,我便猜到答案了。隻是這麼久自欺欺人的纏著你,倒讓你也厭煩了,進而讓你從最開始的勉強,轉為堅定的拒絕。”說著,歎然而笑:“清嫻,你說我是否逼你太急,纏你太緊了?我以前,從未對一個女子這樣。”
“清隱公子這是何必,鳳兮並未說過不用五十萬遺軍來支援你大昭。”
他搖搖頭:“在下既想大昭安定,也想天下安定,但在下孤身這麼久,偶爾間,也想讓藥王穀有個女主人了。”
鳳兮神色一顫,靜靜的觀著他。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鐲子來,稍稍遞到鳳兮麵前,道:“上次便想送你這個了,但見你手腕上已有手鐲,便放棄了這念頭。如今,在下仍是想將它送給你,想讓你再行考慮一番,莫要真正將在下拒之門外。畢竟,你身為北唐帝姬,終歸要延續北唐命脈,是以,你必定要嫁人,而放眼這天下間,你有何良人?”
說著,嗓音稍稍頓了片刻,又道:“若是真無喜歡的良人,你與我也算是摯友,且相處得不錯不是嗎?你若真嫁了我,即便你仍是不會喜歡我,甚至愛上我,但我們最後,也能原離宮廷,遠離爭端,最後尋一處桃源,如尋常夫妻那般,舉案齊眉,攜手到老的生活,不是嗎?”
是了,的確是。
鳳兮在心底如此默念。放眼這天下間,這顧風祈委實算一個合乎她心裡所想的良人,隻可惜,隻可惜她的心底,早就因另一個人而骨鯁在喉,那種不上不下的緊實感,已讓她逃脫不得了。
她沉默良久,思緒嘈雜,不說話。
顧風祈也將鐲子舉了良久,不說話。
二人再度沉默良久,突然間,顧風祈將手中的鐲子強行塞在了她手上,道:“我還有兩日便計劃回大昭了。這兩日內,你若想通,若想與我勉強在一起,便來寧王府尋我。你若不願與我在一起,便彆來找我了,這鐲子,就當做你我相識一場,我送你的禮物吧!”
嗓音一落,他再也未顧及鳳兮的反應,已是極為迅速的出了屋子。
鳳兮怔怔的望著手中的鐲子,猶豫良久,終歸是將手中的鐲子用繡帕包好,放在了屋中妝台裡。
這一日過得清淨,用過午膳之後,鳳兮便在主屋旁邊的藥房裡呆了一下午。
睿老王爺閒來無事,親自動手將後院的那一小片荒草除儘,而後來鳳兮藥房中興致盈盈的問鳳兮那片空地上要栽種什麼花,也好讓人先去準備花種,開春便播下。
鳳兮默了片刻,停了手中的動作,隻低低的道:“種竹子吧。”
睿老王爺一愣:“竹子?”
鳳兮道:“是啊!竹子,鬱鬱蔥蔥的,甚好。”
睿老王爺一怔,但瞬間似是想到了什麼,道:“這話,我以前也曾聽夜流暄那小子說過,嘿,以前他讓人在蒼月宮栽滿竹子,老頭一見,那真是鬱鬱蔥蔥,極好看呐!”
鳳兮淡道:“外祖父還去過蒼月宮?”
睿老王爺渾身一抖,忙道:“沒去過沒去過,我聽說的。”
鳳兮道:“那夜管家與我說的話,想必外祖父也聽到了吧?”
睿老王爺頓時眼角一瞪,如臨大敵般盯著鳳兮:“鳳兮啊,你這是在說什麼啊,我哪兒聽到什麼了啊!”
“鳳兮好歹也習了武,練了內力,有些事,鳳兮看在眼裡,不過不願拆穿罷了。”說著,見睿老王爺渾身又是一抖,她又道:“夜流暄與我自小便定過娃娃親,想必外祖父對夜流暄的事也了解得一清二楚。若鳳兮料得不錯,外祖父,應是看著夜流暄長大的吧?”
見瞞不下去了,睿老王爺終歸是蹙了眉,歎了口氣,如實道:“的確是看著長大,包括他在蒼月宮如何受苦,我都一清二楚,隻不過蒼月宮地處南嶽,不屬我東臨,加之那裡又戒備森嚴,我不可舉兵往南嶽,派去的暗衛更無法攻入蒼月宮,最後隻得由暗衛化作蒼月宮宮徒遠遠的替我守著他。”
鳳兮臉色再度淡了一許,然而內心深處,卻是複雜與深沉交織,壓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外祖父願派人去守著夜流暄,也不派人來守著鳳兮?”鳳兮低道,嗓音未有半分怨恨,更未有半分急促與波動,平靜得猶如一池子的死水。
睿老王爺歎了一聲:“鳳兮莫要猜疑,更莫要覺得外祖父對你不好!正是因為外祖父對你在意,才不敢差人護在你身邊,不敢打擾你的平靜。這麼多年來,我睿王府與寧王府也有多方盯梢,一旦外祖父差人護你身邊,沒準兒便會遭人發覺。外祖父疼你,所以容不得你被那些人發覺出來。”
鳳兮眸色微深,再度碾磨起手中的藥材,低道:“我知曉外祖父怕鳳兮被人發現,但即便苟活於世,鳳兮還不如早早承擔仇恨,也不用……也不用承夜流暄的情。”
沒人知道,她如今多想她一早便知曉自己的身份,知曉自己的使命與仇恨,這樣,這樣她就可以自己著手為北唐報仇,為自己計量,也不用讓夜流暄到姚府救她,也不用讓夜流暄那般磨練她,也不用,如今本是對他又憎又恨,卻又被告知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北唐,為了她,被告知一切的一切,皆不是他欠了他,而是她欠他!
睿老王爺怔了怔,眸底深處明顯滑過了幾許憂色與無奈。
他再度一歎:“那孩子命該如此,你隻是無須再恨他便成。”
鳳兮眸色一緊,終歸未再言。
夜裡,屋子外冷風浮動,鳳兮今夜,卻是依舊失了眠。
翌日一早,睿王府有宮中之人道來,而來人,是宣旨的太監,說是今日天色甚好,皇上邀鳳兮這長公主於禦花園賞花。
大抵是因此番是皇帝之意,而非太後,加之東臨墨池後宮匱乏,是以此番東臨墨池親自差人邀鳳兮一人入宮不為彆的,隻為賞花,即便鳳兮身為東臨長公主,但這事,依舊令人想入非非。
畢竟,從長公主這稱號變作‘皇妃’,也不過是東臨墨池的一句聖諭罷了。
在鳳兮於屋中梳妝打扮之際,睿老王爺坐在軟榻上連連哀歎:“聖上倒是無禮,邀你去賞花,卻是不邀我,在他眼裡,可有將我放於心上!”
鳳兮倒是淡然,心知肚明。
三日時辰已至,東臨墨池邀她入宮,定是要談她是否要分撥二十萬遺軍給他的事,沒準兒,沒準兒還會談到讓她親自帶著南嶽與東臨的同盟書前往南嶽一事。
“外祖父經常入宮中賞花,聖上怕是以為你將那些花看得疲勞了,是以未邀你。”透過銅鏡,鳳兮靜靜的觀著自家外祖父,緩聲安慰。
睿老王爺麵色依舊有些不愉,但終究未說話,隻是待鳳兮被打扮得一切完好後,他朝鳳兮若有無意的道:“在宮中小心說話,一旦遇上難事了,也無須慌張。你且記得,即便天子登得大統,即便天子年少壯誌,但無論如何,臣子們功高震主就是功高震主了,他若還想當百姓厚愛的明君,他便動不得臣。”
這話鳳兮聽得明白。
自家這外祖父之意,無疑是讓她安心,隻道睿王府功高震主,東臨墨池,還耐不活,而她鳳兮的後台,則是這般強硬的睿王府,是以,她無須怕什麼。
隻是,少年天子能嗜兄殺父,這種人,委實是不得不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