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動作倒是極為利索,一入得客棧,客棧的後廚便被其霸占,最後他在廚房忙活了半晌,終於是端了一碗熱騰騰的藥汁出來。
熬這藥汁所用的藥材,皆是自京都帶來,遙想這些日子自家主子在這漁村裡過著,也不知是否按時服丹藥,隻是方才觀自家主子那蒼白的臉色,便可猜到他這些日子並未真正注意他的身子。
一想到這兒,心底難免有些擔憂與歎息,擔憂著自家主子的身子,歎息著自家那主子對他自己,終歸是不曾上心過。
待吩咐一名暗衛接過藥碗並拎了一壺藥酒後,管家拄著拐杖走在了前麵,緩緩上樓。
不多時,待行至天字一號房,隻覺房內稍有窸窣的聲音傳來,委實有些詭異。
他先是一怔,心底也略生緊然,隨即與身後的暗衛規矩的立在門外,恭敬出聲:“主子,鳳姑娘,藥汁已熬好,可要現在送進來?”
這話一出,屋內當即有腳步聲揚來,隨即,前方的屋門被人打開,管家視線順勢朝屋內一落,先是瞧見鳳兮那張笑盈盈的臉,隨即視線再稍稍往裡,又瞧見了自家主子正坐在床榻,墨發淩亂,身上的衣袍也半褪,裡麵雪白的褻衣大露。
管家目光陡然一晃,身形也略微僵硬了幾許,強耐神色的麵上雖並未有太大的表情起伏,然而心底深處,卻是在倒抽著冷氣。
這是何種場麵?
自家主子發絲淩亂,衣衫不整,而這鳳姑娘則是笑得燦然,細細一觀,臉頰還有些通紅,加之又突然想到方才這鳳姑娘在客棧外吼自家主子的架勢,一時間,管家心底發了顫,隻覺這鳳姑娘莫不是惱怒一生,便對自家主子‘無禮’了。
許是管家愣神在原地,不見反應,鳳兮倒是微微一愣,隨即朝管家出了聲:“管家,你與暗衛進來吧!”
管家立馬回神,神色略顯僵硬,忙道:“老奴還有事,不如有勞鳳姑娘將這藥碗與酒壇拿進去吧!”
鳳兮怔了一下,也未拒絕,隻道:“管家剛入這客棧,想必定是有許多事要打理。方才情急之下讓管家熬藥,是鳳兮不周了。”
“哪裡哪裡。”管家頓生惶恐,也不知這些日子一彆,怎麵前這女子便這般多禮了。
遙想她上次闖出京都城時,那種架勢可謂是強硬得緊,縱是遣了京都城的兵力來,竟也沒能阻止她出城去。
記憶在腦海中刹那湧現,隨即又不由憶起自家主子歸來見得她已然逃出京都城時,那怒不可遏的臉色及煞氣重重的冷冽,委實如夜裡修羅,令人望之駭然。
隻是幸虧,幸虧主子領人策馬追出京都城後,這些日子並未歸來,如若不然,他與攝政王府的家仆及京都城的官兵,怕是都得遭殃。
一想到這些,管家身形微微一顫,目光低垂,心底莫名的湧了幾許後怕。
縱然跟隨自家主子久了,雖知自家主子從不會要他性命,但偶爾見他發怒,他仍是有些怕的。
是以,他忙回神,轉頭朝身後的暗衛示意一眼,暗衛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藥碗及一小壇酒遞給鳳兮。
鳳兮伸手接過,垂眸掃了一眼碗中黑乎乎的藥汁,隨即又將目光落向了另一隻手上抱著的酒壇。
正這時,管家出聲解釋道:“這壇裡裝的是藥酒。想必鳳姑娘應有印象,以前主子入住東臨彆院,曾親自為鳳姑娘釀造了這些藥酒埋藏在彆院內,後來還被長白山道觀觀主偷了一壇喝。前不久老奴差人將這些酒壇從東臨運了回來,此番趕來這漁村時,便帶上了一些。”
夜流暄在東臨親手泡製的藥酒?
鳳兮怔了怔,目光有過刹那的愕然。
僅是默了片刻,便憶起那日在東臨彆院裡會見伏溪時,委實是見得自家那皇叔偷了一壇子夜流暄的酒,還被管家數落來著。
但她倒是沒料到,這酒水,竟是被管家不遠千裡的差人送至了南嶽,甚至還送到了她的手上。
一時間,心底漫出了幾許沉雜,眸底深處卻暈染出了幾絲暖意,鳳兮朝管家笑笑,緩道:“有勞管家了。”
管家忙搖頭,目光也有些不敢朝屋內掃,僅是僵立在原地朝鳳兮說了句告辭之語,便拄著拐杖領著暗衛朝不遠處的樓梯口行去。
眼見管家與暗衛走遠,鳳兮這才回眸,隨即合了門,隻是待轉身之際,目光自然而然的朝不遠處的床榻一掃,卻見夜流暄除了墨發依舊淩亂外,身上的袍子的袍子早已換上了那件新的,甚至連那條白色的腰帶都係得一絲不苟。
許是有些累,他坐倚在床榻,不聲不響,整個人透著幾許難以言道的清雅與平靜之氣。
鳳兮眸色動了動,足下步子慢騰騰的朝他挪動,待坐至他的床榻邊,她才將手中的藥碗朝夜流暄一遞,放緩了嗓音:“流暄,先將這藥喝了吧!”
前不久在攝政王府,也曾見過管家為夜流暄送藥,而夜流暄寒疾的身子,管也心知肚明,是以管家熬製的這藥汁,總比她誤打誤撞讓小漁村大夫配製的藥要來得有效。
夜流暄並未伸手來接,深黑的目光朝那藥汁淡然一掃,薄薄的唇瓣一啟,平寂無波的出了聲:“端走吧!”
鳳兮怔了一下,按捺神色的緩道:“流暄,這是管家好不容易熬製的,你便是不喜藥汁的味道,但也該為了自己的身子及管家的心意,將這碗藥喝下的。”
夜流暄深黑的目光朝她落來,凝她半晌後,終歸是伸手端過了鳳兮手中的藥碗。
鳳兮心底微鬆,眸裡也滑過幾許釋然之色,眼見夜流暄幾口便將藥汁喝儘,她頓覺欣慰,忙將空碗接過,咧嘴朝他燦然而笑:“管家熬製的藥,定然有效,流暄日後若能規矩喝藥,身子定能大好。”
夜流暄依舊是深眼凝她,眸色動了動,涼薄的唇瓣一動,卻是轉了話題:“這壇子藥酒,可益身活脈,你平時喝點也好。”
他不說還好,一說,鳳兮眸色一動,當即將手中的空碗放置一邊,隨即稍稍舉高了手中的酒壇子,目光緊緊的望著夜流暄,道:“流暄,你當時在東臨,怎會為我泡製這藥酒?”
記得當時在東臨,她對他的態度委實淡漠疏離得緊,甚至還口口聲聲的說過恨他,還對他提出的半年之約嗤諷,想必那時,夜流暄對她定是失望透頂,但她卻未料到,在那種失望的情緒之下,夜流暄竟還會親手為她泡製藥酒。
他是夜流暄啊!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更是不可一世,冷冽威儀得可以負手顛了南嶽之人啊,這樣的他,怎會費心費力的為她泡製藥酒?
一切的一切,都顯得令人難以相信,然而這事實,卻是當真如此。
若非這幾日與夜流暄的關係有所緩和,加之又聽了他不少的心裡話,要不然,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樣一個清冷飄渺的人竟也會為她至此。
“這藥酒中幾味藥材,隻得在東臨尋到。我在東臨彆院不過是閒來無事,加之藥材易取,便泡製了。”正這時,夜流暄平緩無波的嗓音響起,令人猜不出什麼情緒。
鳳兮怔了一下,眼光靜靜的落在他臉上,將他細細打量片刻,笑著篤定道:“流暄即便閒來無事,也該是看書或是下棋才是。這費心費力的配置藥酒,定是為了鳳兮好,隻是這話,流暄說不出來罷了。”
夜流暄曆來不善表達,亦或是不屑對她說出他對她如何的好,他曆來都喜歡默默的做,她是否能猜透他心思,是否能明白他的苦心,他皆不計較。
可正是因為他寡言安寧至此,她才覺得越發的欠他,心底那種對他的在意之感,也莫名的開始濃烈。
嗓音落下時,鳳兮未再觀他的臉色,已是伸手打開了酒壇蓋子。
本以為縱然是藥酒,但也有酒的醇香,是以顯得不會太過難聞,不料這藥酒的味道確實藥味濃厚,還隱隱刺鼻。
鳳兮眉頭一皺,隻道:“這藥似是不太好聞。”
夜流暄淡然平靜的道:“既是藥酒,便彆想著像尋常酒水那般醇香。喝點吧,對你身子有好處。”
眼見他難得相勸,又想起他方才那般乾脆的聽她的話喝了藥汁,她眸色動了動,也並未拒絕,僅是按捺神色的朝他點點頭,隨即捧著酒壇至不遠處的桌邊,取了一隻乾淨茶杯滿上酒後,就開始湊在唇瓣喝。